夜深,人静,房中的灯火却还亮着。
灯火摇曳,催人入眠,沈浪却毫无睡意。他喝下一口酒,
道:“七七,出海巡游,不过是我一时之想,匆忙便来扬州,未免有些急了。”
朱七七道:“我还不知你的性子吗?只要是你心中的想法,冒出来了就再不会灭下去。”
沈浪道:“可你我从未出过海,万不能因一时兴起,就草率出行。”
朱七七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不错,正好我二叔近日想会会你,我明日就告诉熊猫儿他们,
待他们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再议出海之事!”
翌日,朱七七带着沈浪,两人骑着快马,自出山庄后一路疾驰,傍晚时分,二人已出了扬州城,在一处渔村停下。
斜阳入海,渔人归家,嗅入的咸湿海风,这位江湖名侠好一阵心驰神往。
沈浪已去过太多太多地方,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如今也只有那无尽东海,才能容下他这颗洒脱的心了。
两人下了马背,牵着马儿,缓缓地走向渔村。
沈浪道:“七七,莫非你二叔就居于此地?”
朱七七骄傲地轻哼一声:“正是,我祖父早年受过高人指点,改了我朱家祖脉,是以在我父亲之时,
才能有这许多家财。祖父应允那高人,将第二个孩子交给他养大,习得一身本领之后方才让他认祖归宗。”
沈浪暗暗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的话,总还是有些道理的,柴玉关终究自大了些,中原高人何其之多啊。”
朱七七一边走,一边道:“古来富贵之家,免不了为争夺家财,闹个兄弟反目。
我二叔未在铜臭中长大,对这些身外之物自是一眼都瞧不上,更不想争什么家主之位,
想来是受那高人之风,护了朱家二十年后,便悄然离去。
父亲敬重他,我们几个兄妹常受他的教导,他也视我们如己出,时常写信问候我们。
他久居东海之滨,若要出海,须得多多请教他才是。”
沈浪潇洒一笑:“自然自然,对于这样磊落的前辈,正该多多拜访。”
其实朱七七也没有见过她二叔几次,这次非来不可,乃是朱百万之意,说是没有二叔点头,沈浪就算不得朱家的女婿。
朱七七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对心爱之人是百般珍重,沈浪虽不在乎什么繁文缛节,
朱七七却十分重视父亲的认可,此次计划出海,乃是一去不回,她不想在中原留太多遗憾。
渔火渐渐亮起,沈浪估摸着走了半个时辰,一路上不曾对他人言语,在一座极其普通的木屋前停了下来,
木屋前挂着几张渔网,渔网已修补过多次,还用绳索拴住了几把鱼叉,绳索则钉在木屋的墙上。
此刻屋内点起了灯火,沈浪牵着朱七七,在屋外朗声道:“小子沈浪,拜见朱二叔!”
朱七七一脸狐疑,沈浪是如何知晓她二叔在此的?
不待她开口,木屋的门便已打开,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后生可畏,七七,进来说话吧!”
二人进了木屋,只见一个虬髯大汉在灯前修补渔网,布满老茧的双手如蝴蝶翻飞,
连朱七七这等女子都看花了眼,就是技艺最好的绣娘,也绝无这般手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张渔网已经修补完毕。那大汉抬起头来,海风吹得黝黑的脸上,
一双凶虎般的眼睛闪着精光,一瞬而逝。
沈浪心中暗暗一惊,朱家是江南大户,这汉子却生具一股燕赵慷慨之气,让人极难将他与活财神联系在一起。
那汉子挥手让朱七七二人坐下,也不见他奉茶,
雄浑的声音自他口中发出:“七七,许久未见,不想如今已是亭亭玉立了。
这位便是名满江湖的九州王之后——沈浪,沈少侠了吧?”
沈浪笑道:“前辈过誉,晚辈不过承先人遗泽罢了。”
那大汉又一摆手道:“我虽不涉江湖,却也不至于耳聋眼瞎,不必如此客套,你们此番前来,
兄长已写信告知与我,出海之事,我定当竭尽全力。”
朱七七微微躬身道:“多谢二叔了!”
大汉咧嘴一笑,起身从背后的一口大木箱之中,翻腾出一本厚书,
递给了朱七七:“七七,这是二叔多年来绘制的海图,若要出海,海图是少不了的,
这东海的风云变化,我已详细写下。至于船只,也早已备好,不过,须得再过二叔一道考验,方可交予你们。”
朱七七欣喜一笑:“二叔当真怜我,解却了我的燃眉之急!”
朱二叔道:“今日时候不早,你们出门后,往左走,第三间房便是为你们准备的,先歇息一晚,明日我自有理会。”
沈浪二人不知这位朱二叔究竟盘算了什么考验,遵照指引,来到一座极其相似的小木屋中,两人和衣而睡。
又过了一日,沈浪睁开双眼之时,朱七七却不见了!
天下有何人能在沈浪的眼皮底下带走朱七七?王怜花不能,快活王亦不能。
沈浪奔至朱二叔的房中,朱二叔也消失了,询问村民,也是无果。
这二人不辞而别究竟是何用意?不等沈浪多想,忽见一柄鱼叉从天而降,扎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道:“欲做乘龙婿,焉能不渡海?”
沈浪朝着大海举目望去,一轮红日已从海中升起,远处的海中飘着一艘小船,船上竖着一帆,
帆上写着大大的“朱”字,依稀间还能看见一个美丽的倩影,不是朱七七还能是谁?
此刻风吹满了帆,小船离岸越来越远,船上并无船桨,朱七七已无法将船划到岸上。
沈浪奔到岸边,却见渔民早已出海,只剩一艘狭小的舢板,舢板中放着一卷钓鱼的麻线。
说是舢板,却极为简陋,只堪堪能容下一人。
沈浪不多想,将舢板推到岸边,捡起一块船桨,朝着朱七七划去。
沈浪心中已经明了,这便是朱二叔真正的考验了。
茫茫大海之中,沈浪的千般智计毫无半点用武之地,海风一起,没有旬日是停不下来的。
就是王怜花在此,也没有什么办法。
沈浪运足内力,不知疲倦地划船,半晌后,听得咔嚓一声,小舢板左侧裂开一个口子,海水正从中灌入。
沈浪急忙伸出左腿,堵住这个缺口。又过了半晌,舢板右边也裂开了一个口子,
他只好又伸出右脚,抵住渗水之处。
此刻沈浪气力充足,虽无风帆,借着风势,舢板逐渐地缩减与朱七七的距离。
然而,太阳完全升起之时,沈浪的舢板前后,同时裂开了口子。
这下,沈浪已无办法了,只能竭尽全力,在舢板沉没之前,靠近朱七七。
朱七七此刻正坐在帆船上,船尾躺着一个睡汉,此人便是朱二叔了。
朱七七焦急地道:“二叔,沈浪的小船怎的越来越慢了?”
朱二叔答:“那舢板已被我动过手脚,在海上游不过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后,他还未追上我们,这朱家快婿,他就做不成了。”
“这便是您的考验么?可沈浪离我们还有五六里,这风越来越大,他血肉之躯,又坐着破漏的舢板,
如何能够追得上?”朱七七快要哭了。
朱二叔却正色说:“七七,这是近海,风平浪静,若是到了真正的大海之中,
狂风巨浪比此时凶险百倍不止,再大的船,也难免有倾覆之险。
你们既要出海,就不能不先练好本领。也趁此机会,让我瞧瞧他是否真心爱你。”
朱七七长叹一声,她与沈浪的爱情,就是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
可自古以来,娘家人对于女婿,总是会百般刁难,加之朱二叔又从未见过沈浪,考他一考,也是情理之中。
“二叔,我与他出生入死多次,早已非他不嫁,您又何苦如此刁难呢?”
“七丫头……”朱二叔忽然变得慈祥起来,
“兄长已与我说了,你们此番出海,便再也不回中原,这是你长大后,二叔见你的第一面,亦是最后一面。
自小我就把你看作亲生的闺女,你这番一去不回,兄长与我万分难舍,我寻不到一个绝对可靠的年轻人,
怎能放心把你托付给他?沈浪纵是无双无对,可我朱家,也唯有一个朱七七,莫怪二叔刁难,大海茫茫,
他必须再优秀些,才不会让你有半点闪失。”
朱七七听完此言沉默了,她爱着沈浪,可父亲与二叔同样爱着自己,哪个父母不牵挂游子呢?
她只好期待着,沈浪能快些追上她,两人在出海前,好好陪陪父亲与二叔。
沈浪也是深爱朱七七的,也是亏了他内功高深,气力悠长,只是风越来越大,
仅是保持着与朱七七的距离,已颇为不易,要想追上,亦是有心无力。
“沈浪啊,沈浪,想不到你也有束手无策之时。”他一边划着,一边自嘲,
“你一心出海,却连这五六里的海路都拿不下,远洋的大风大浪,又奈之若何呢?
你要带走人家的宝贝侄女,这点小难都过不去,还有什么脸皮?”
虽是这么说,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他与朱七七的爱情,连生死也能跨过了,这几里海路,又算得了什么?
海水渐渐地漫过了裤腿,小舟已有三分之一沉入了海中。
沈浪与朱七七仍未靠近,若是没有奇迹,沈浪注定追不上了。
朱七七这样想,朱二叔也这样想。
一个时辰将近,沈浪的小舟忽然不动,朱七七心头一紧,知道这是小舟即将沉没,
心中已做好了跳海殉情的最坏打算。
突然,沈浪从舟中跃起,左右肋下夹着几块拆下来的木板,陡然扔出一块,使暗劲碎成三截,
待到木板落在海面上时,他施展轻功,犹如蜻蜓点水般在木板上跃动。
朱二叔眼前一亮,喃喃道:“不错、不错,坐以待毙,不如破而后立。”
沈浪的轻功,朱七七是知道的,他若说是天下第二,谁也不敢称作第一,
眼见他使出这般巧妙的办法,忍不住欣喜地雀跃起来。
十余块木板,直直铺向朱七七的帆船,沈浪起起落落,飞速向朱七七靠近。
然而纵使沈浪轻功天下无双,这十几块木板,也只能助他越过一里的海面,距朱七七,仍有三四里。
沈浪亦能踏水而行,但此种轻功,只能跨河越涧,用来渡海,就是天方夜谈。
最后一块木板踏过,沈浪便沉入了水中。
朱七七屏住了呼吸,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入海中,她平日与沈浪拌嘴,常言地狱也留不住沈浪,
可眼见沈浪入海不起,一时又伤心欲绝。
“二叔。”朱七七忽然笑了起来,“我此生非沈浪不嫁,若不是他要出海,这茫茫大海,于我毫无意义,
今日他葬生于此,我岂能独活,请恕侄女不孝了!”
朱七七说完,朝着朱二叔磕了三个头,转身便欲投海自尽。
恰在此时,一个潇洒快活的声音在船上响起:
“嚯,好咸的海水,想来是哪位小姐的眼泪流的太多,连这碧海也染了七分盐味。”
朱七七霎时间停止了哭泣,回过头,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她身后。
她不顾一切地抱紧了沈浪,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你……我亲眼看着你落入水中了,怎么……”
沈浪一笑,爽朗地道:
“朱二叔是你至亲,怎会设下必死之局?我一登船入海,便发现有许多鱼儿往来于你我之间。
起初并不在意,后来渐渐闻到一种腥香味,待到小舟完全沉没之时,
我在船底找到一块涂满了奇怪物事的木板,正是这味道的来源。”
“这与你有何干系?”朱七七问。
“我将能携带的木板都震碎铺路,唯独留下了那一小块,用舢板上的麻线拴紧,我落海之后,
一条大鱼衔住那块碎木,竟将我带到了朱二叔的帆船之底,故而我才追上了你们。”
沈浪一说完,朱七七忽而羞涩地放开了沈浪,是了,以自家二叔那般本领,驯养些鱼儿再简单不过,
考验终是考验,怎会要了沈浪的命呢?
朱二叔拍手喝彩道:
“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男子汉,不但情深意重,亦是智勇双绝,兄长这乘龙快婿,世上再无第二人当得!”
夕阳下,渔村中。
朱二叔的此番考验,让两人心中对出海风险有了些了解,日后遭遇风浪,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沈浪换上清爽的衣服,拥着朱七七,极目望向大海,他们的爱情,终将铺满整片大海,茫茫碧涛,尽是彼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