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而泄，冲散了路上的行人。
一双大手将建鹏从车上拎起来，随意的丢在路边，宛如丢掉一袋垃圾。
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上车，掉头离开，像是怕被雨追上，一路迅疾。
建鹏卧在湿漉漉的草丛上，望着汽车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视线，关于自己被遗弃这件事，他并没有感到那么难以接受，甚至于说从奶奶去世后他被交到男人手里的时候，他就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夏风吹乱了路旁的杂草，大雨浇透了建鹏细密的毛发。建鹏起身朝着马路对面的胡同里跑去，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这风挡雨的地方。
胡同狭长幽暗，回荡着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拍打地面的声音。
一声狗吠响彻在胡同里，传入建鹏耳中。建鹏抬头，看到胡同口站着只狗。
那狗也看到了他。
片刻的停顿后，它冲了过来，眼底满是对猎物的渴望。
逃跑已经来不及，建鹏一爪拍上了撞过来的狗嘴。狗疼得动作一顿，正好给了建鹏可乘之机。厮打中，建鹏逐渐占了上风。
又是一阵猫嘶狗吠，还没等他最后一爪定胜负，身后再次响起狗叫。
又来一只？！建鹏心里警铃大作。
来不及躲，后腿被硬生生得咬住。
局势瞬间扭转，强健有力的狗爪把建鹏死死按在地上，狗嘴中的热气呼在建鹏脖颈上，散发着威胁的气息。
窒息感传来，建鹏回想到了这些天在男主人家受到的屈辱，心底升起的寒意浇灭了他逃生的欲望。
他放弃了挣扎，平静的等待疼痛的传来。
但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建鹏没有等来死亡，反而等来了一声轻喝。
“走开！”
声音算不上太狠厉，但却足以吓退压在建鹏身上的两条狗。
身上瞬间轻松了许多，建鹏慢慢睁开双眼，看向了他的救命恩人。
夏天的天气善变，即便现在还是风雨交加，也偶尔会有阳光透过云缝射下来。
舒言披着一身的光，站在建鹏面前，像一轮初升的红日。
看着地上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猫，舒言缓缓俯身，想用伞将他罩住。
他往前挪了半步，建鹏心里才生出警惕来，挣扎起身，头也不回的向胡同深处蹿去，只留下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舒言和地上零星的血迹。
雨来得迅猛去得也迅速，天边墨处撒下雨点变得碎碎散散，还抹着一星半点的淡阳。
建鹏在巷子尽头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墙洞。
窝在洞里，建鹏轻轻舔舐着伤口，尽管舒言呵斥得及时，狗嘴还没怎么使上劲就被迫撒开，但后腿传来阵阵疼痛还是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雨带走了空气中炽热，风只剩下淡淡的凉意，轻微的拂过伤口，微凉的触感像极了以前受伤时奶奶给他抹药的感觉。
思绪游离，建鹏想起他被奶奶捡回家时的兴奋憧憬，再到奶奶去世时的悲痛欲绝。
他好像一只一直穿行在沙漠中的骆驼，已经走过了一片绿洲，而且并不期待会有下一片绿洲的出现。
风吹酸了他的眼睛，建鹏眨了几下双眼，脑海中倒映出舒言的身影。他眯了眯眼，仔细的回想舒言的样子，高挑的身段，和那把顶着光的伞…
夜里风凉，建鹏的后腿还在隐隐作痛。
仲夏日早，阳光透过高高的砖墙，照在胡同里堆满土的角落。腿上的伤挡不住建鹏去享受阳光。
费了点劲，他终于爬上了土堆。毛被晒得越发蓬松，正晒得舒爽，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清晨的静谧。
建鹏微愣，随即起身想要从土堆上下去，没成想后腿却不给力，一个翻滚上面滚了下来。
他摔了个倒栽葱，再度起身，舒言已经来到他身后。
再次见到这只脏兮兮的猫，舒言不敢上前，怕它像昨天一样被自己吓跑。建鹏腿疼得厉害，一时站不起来，只能高高得举着爪子，露出粉色肉垫间的几片利刃。
一人一猫就这样僵持不下，直到舒言慢慢将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拿出了几根香肠。
建鹏机警地看着他把那些香肠剥好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面前，就起身离开了胡同。
香气弥漫在空中，顺着风钻进建鹏的鼻子，勾得肚子发出一阵阵惨叫。建鹏皱了皱不存在的眉头，他现在确实有点饿。
但是这个眼镜男人为什么老是帮他，建鹏想不明白。
只犹豫了片刻，建鹏便埋头开吃，无所谓有没有毒，他现在更关心自己的肚子。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但那个眼镜男人看着不像坏人，况且还帮过自己一次。
舒言站在胡同口的砖墙后面，用手机镜面观察着建鹏的一举一动，看到它吃得津津有味才放心的离开。
舒言并不是太喜欢小动物，但从小在书堆里熏陶出的涵养让他无法做到漠视生命，所以今天出门的时候才会专门带上点零食企图在胡同里找到昨天的猫。
昨天见它被狗咬伤，应该跑不远，今天果然就遇到了。
....
骄阳似火，建鹏把小小的身子挪到墙根下乘凉。
.....
日落西斜，舒言慢慢穿梭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路过墙洞时又随手剥了几根香肠。
建鹏嚼着嘴里的食物，不由得感叹命运多辄。
一连几天，他都是在墙洞、阳光、舒言、食物里度过。
舒言每天去任教大学上课时都要经过那个充满阳光的小土坡，为此他专门买了几袋猫粮，每天上下学带上点放到土堆旁已经快成了他的习惯。
猫的自愈能力很强，只不过一周时间腿上的伤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建鹏在胡同里攀砖上瓦，健步如飞。
再一次躲在墙缝目睹舒言给自己送食物之后，他决定好好认识一下自己的太阳救星。
蝉声震耳，地面热得好像要烧起来。
建鹏卧在舒家院子里大树的枝叶间，望着靠近树枝的那扇窗户出神。
微风慢起，树影晃荡。小小的一块绿荫正好投射在窗户上，没有阳光阻挡视线，舒言的身影映在建鹏竖起的瞳孔中。
房中岁月静好，那人脸上浅蓝色的镜片映射出变幻的色彩，照亮了额前的碎发。
建鹏望得出神，几乎忘记了耳边的蝉鸣，直到一只漂泊的蝉扑闪着翼，迫不及待落到建鹏脑袋上，想要一同分享这份阴凉。
它奉上了自己最珍贵的礼物，一声长啸，却把原本慵懒得望着舒言发呆的建鹏下了一跳，猫是易受惊体质，确实名不虚传。一时间，枝叶凌乱，建鹏从树枝上跳下来，几乎跌在舒言窗台。
舒言这边正看得起劲，忽然被窗前的动静吓了一跳，抬眸去望，却只见窗户对面那一簇还在晃动着的绿叶。
建鹏飞一般的逃回了巷子，他可不想第一次正式认识还是同上两次一样狼狈。
虽说被一只不懂事的虫子给打断，但此行还是有点收获的，建鹏细细琢磨着他在对方笔记本上瞥见的名字“舒言、舒言、舒言....这家伙的名字怎么跟小母猫一样。”
.......
没有了腿伤的牵制，建鹏在胡同里可谓是横行霸道。
白天捕鸟，晚上捉鱼，不亦乐乎。
当然建鹏每天都会在晚上抽出一段时间，舒家院子里的大树上陪兄弟舒言一起看书。
所谓"兄弟“，是建鹏在被舒言每天送菜送饭感动之后把他封为”一辈子的好兄弟“，这是不容拒绝的，作为一只英明神武帅气绝伦的建猫猫也觉得舒言断然不会拒绝他。
至于“陪兄弟一起看书”之类的，当然是兄弟看书自己陪着就好，建鹏大多时候会窝在树杈上睡觉或者望着舒言发呆。
老是睡觉也有个坏处，就是偶尔会从树上摔下来，不过以建鹏矫捷的身手，向来专心看书的舒言从来没发现过……
又是一次日落西山，建鹏准时的躺在树杈上，等待舒言回房间看书。
晚风裹挟着白天还未消散的热度，轻抚身体，勾起建鹏的瞌睡虫。待到舒言房间亮起灯的时候，建猫猫早就在梦里会了几次周公。
舒言本来要秉持着多年的习惯去开灯、爬上书架、拿一本新书、回到书桌旁坐下、开始看。
不过现在恐怕要多一项习惯了——抬头看看树杈上是不是有一只大橘团子。
早在前几天，舒言在做眼保健操空隙时就瞥见了自家树上新长了颗黄乎乎的果实。
一时诧异，戴上眼镜才看清那是只猫，还是自己每天给送饭的那只，大南瓜团似得窝在树上，看起来被喂得不错，舒言欣慰得笑笑，埋头又享用起了精神食粮。
大橘团子总是在窝在树上不知道在干嘛，有时候也会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其实是摔下来），第一次时舒言还担心得往下看了看，再次抬头却见它又回到了树上。
于是舒言也不甚管他了，只不过挑灯夜读时偶尔会抬头看看它是不是还在树杈上待着，有他陪着舒言总是莫名得感到心安。
当然看久了也会有想摸得冲动，但是向来对带毛动物无感的舒教授表示这是因为见得太多了，多读会书就好了。
蝉鸣躁耳，建鹏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得起身往窗边看去，舒言房间的灯还在亮着。
建鹏只觉着头大，这就是人类口中的书呆子么....
不过既然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我建鹏一定会重情重义，好好守护你的。建鹏拍拍小胸脯，脑补着许多英雄救美的场面，两行清泪从眼中流下，以表达他对自己承诺的感动。
再次抬头，舒言房间已经一片黑暗。
.......
时间从一人一猫相守的缝隙中流过，转眼已经过了几个星期，建鹏还是没有想好自己如何和兄弟正式得见一次面才足够特殊与得体。
舒言一如既往得在晨起读书时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只不过，这次他没能如平日一样享受到咖啡液入喉由苦转甜的那抹回甘。
刚刚离开房间一小会，再次回来，却见窗户已经被扒开，书上还有只带血的蛇在不甘得蠕动，企图逃离这里。
舒言被眼前画面一惊，颤抖的手承受不住杯子的重量，咖啡杯掉在地上，液体纷飞四溅。
此刻的建鹏正奔跑在悠长的巷子里，想象舒言收到礼物时的开心。
巷子里漆黑静谧，回荡在胡同里阵阵缥缈杂乱的争吵声盖过了猫肉垫踏上石砖的碎响。
从这之后，舒言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建鹏幸苦捕捉的惊喜礼物，虽然有时候对他而言并不是惊喜，但介于对方是好意，也就没有明确地拒绝，只是默默收着，等到建鹏不在，再偷偷埋到院子角落里的小土堆里。
……
双休日，恰逢自己的生日，在跟莫纱商量过后，舒言决定在家给自己举办个生日聚会，把朋友都聚一聚。
深黑色的车行驶在四通八达的路上，车轮踩上青砖咯咯作响，惊扰了树上的鸣蝉和飞鸟。直到路窄得不能再前进，司机伯伯才恋恋不舍把陈思思放下车。
好巧不巧，刚下车便遇见匆匆赶来的王默。
“思思，你也来了!”
自工作以后，大家很少像今天这般聚在一起，王默难掩心中激动，挥着手跑向陈思思，像只灵活的小兔。
胡同七歪八拐，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舒家大院。
舒言推开门，迎接久未相聚的朋友。
“生日快乐，舒言。纱纱给你准备了惊喜哦。”
还在门口，莫纱就迫不及待把藏在身后大礼盒拿出来，满脸神秘得笑笑。身后的王默晃了晃用红绳系着的画卷，笑得如夏日蝉鸣般灿烂。
“喂喂，眼镜，怎么还不请我们进去。”
高泰明端着一层摞一层的蛋糕，略有些窘迫得站在后面。
“各位，请进。”舒言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帮着高泰明把蛋糕搬进了屋子。
酒足饭饱，各位都坐在堂前聊天，一直窝在树上的建鹏终于忍不住，从枝干上跑下跳到窗台上，隔着玻璃慢慢观察众人。
今天的舒家院子格外热闹，窗内有思思王默它们陪着舒言，窗外有一片夏日光景伴着建鹏。
玻璃后面，舒言脸上是建鹏从未看到过得笑容。它热烈得像院子里大树上最浓绿的叶片，不再像以往那么含蓄柔和。
落寞油然而生，建鹏扭过头，不愿再看到屋里情意绵绵，满心的落寞却被窗台角落放着的小盘子驱散。
盘子里是用猫粮和香肠捏成的小蛋糕，边缘上还插着根漂亮的蜡烛。
没有片刻犹豫，建鹏将头埋进盘子里，快乐的享受兄弟专门给他留下的蛋糕。
窗内，莫纱已经把盒子打开，抱出一只雪白的小猫咪给舒言看。
“哇，好可爱的猫。”王默发出一声赞叹。
“当然了，这可是纱纱精心挑的，名贵品种呢。”莫纱无比自豪，“有了它，舒教授以后回家就不会无聊了。”
“什么嘛，好看不中用的花瓶而已。”
建鹏把脸从盘子中脱离，幽怨得看莫纱怀里的小猫，“一看就是只不会抓老鼠的猫。”
“不用了，我不是太喜欢猫。”舒言抱歉得朝莫纱笑笑。
“怎么会?明明这么可爱。”莫纱扬起的笑容逐渐消失，接踵而至的是满脸的困惑。
“因为它们太调皮了，喜欢乱抓些奇怪的东西，会跟在你身边喵喵叫，而且……”舒言朝窗外瞅了一眼，看到建鹏沾满猫粮渣渣的脸上表情严肃得盯着窗户里面看，才心满意足得微笑着说出接下来的话，“而且…还丑丑的。”
“欸??”莫纱被舒言这一通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好吧，既然舒言不喜欢，那纱纱还是把自己的亲笔签名送给你吧。”
……
回去的路上，文茜同齐娜谈起了今天从巷子旁走过听到的争吵打闹声，成年后的齐娜已经不在同小时候般内敛，落落大方的模样如雨后初荷苞初绽般洒脱美丽……
……
生日会散，舒言打算回房间看书，刚推开门，就又看到书上蠕动着一只老鼠。
本来舒言也快对建鹏的礼物习以为常了，但是今天的老鼠异常的健硕，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鲜血滴在舒言事先准备好，为了防止书再次被建鹏送到东西弄脏的毛巾上。
一惊过后，舒言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进准备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手刚刚抬起，老鼠像是缓好了几分力气，一下子从书桌上跳起，向舒言蹿去。
舒言无助的喊声很快响彻整个院子，余音回荡在大树枝杈间，抖了抖树上的绿叶。
建鹏又一次躲在墙洞里窃喜，对自己送舒言的生日礼物很是满意。
……
学校组织研讨会，舒言被迫离开家一段时间，待到活动结束，一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后。
乌云起，雨欲泣，舒言匆匆赶回家，却不见建鹏的身影。
回到房间，舒言一如既往的看书，夏日天长，良久，他仍然没有等到建鹏每天送的“礼物”。
夜幕降临，舒言还是没有看到建鹏的影子。
是嫌自己这几天都不在，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舒言决定出去找找它，长长的胡同黝黑晦暗，朦朦胧胧下着的小雨在手电筒的映照下格外明显。
建鹏还没有找到，窸窣的风声掩盖了零零碎碎的脚步声。黑暗中，舒言被条匍匐的蛇挡住去路，后退时被路旁别人丢弃的酒瓶绊了一脚，向后跌去，砸在一个肉垫上，压迫感弄醒了路旁躺着的男人，他一身烟酒味，拿着个酒瓶。
刚站起身，不等舒言道歉，上来就一拳打向舒言，将人连同眼镜打落在地。
“你干什么？！”
男人身上酒气弥漫，摇摇晃晃得凑上前，一脚踢飞舒言身旁的酒瓶。
手里攥着的手电筒已经被摔坏，被黑暗包裹着的感觉让舒言感到惊恐。
男人穿着件破旧的灰褂，手里攥着的酒瓶高高举起，眼里带着对生活的无限幽怨，对准了舒言的头顶，像是对准人生路上的坎坷。
猫叫声响遍胡同，黑褂男人被突如其来的猫咬得连连后退，混沌中舒言只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戛然而止的猫叫。
他此刻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慌。
没有眼镜，他只能在黑暗中无助的摸索。
最终，舒言在建鹏经常晒太阳的地方，摸到了一具湿漉漉的尸体……
……
夏日寂寥，舒言从未感受过的燥热。
“昨天的人找到了，是新搬来的，女儿有癌症，老婆不愿意给她治，天天吵架，他自己到处奔波借钱。”
“人最后还是没留住，就在昨天走的。”高泰明眉头蹙起，脸上不知是愤懑还是同情。
舒言默不作声，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
高泰明轻轻拍了拍舒言的肩膀，试图缓解下他的心情。“人已经抓起来了，你没事就好，别往心里去。”
“对了，你昨天说要领养的那只很猫呢，我去派人帮你抓去。”
“不用了。”
良久，舒言又加了一句，“我真的…不太喜欢猫。”
暴雨伴随着哽咽声倾盆而至，撤在院子里的小土堆上。
建鹏被埋在了院子里，连同那天他为舒言抓的鱼。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