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俞晓暘

方圆市的天气变化不定，即使是还未入秋的九月也开始下起了绵绵大雨，九月的雨打落了刚刚开放的桂花，好像在预示着不好的事情即将来临。

“秦美姐”

听到两个孩子的声音，秦美打着伞回头，就见流月和俞亮共持一把伞走出了校园。

“小月，小亮”秦美笑着朝他们挥手。

走到她的面前后，秦美看向俞亮问道“今天是俞老师的庆功宴，天又还下着暴雨，我开车来的，不如让小月一起去吧?”

俞亮望向流月，她点了点头同意了。

“那快上车吧”秦美说道。

俞亮打开驾驶座的门，待秦美进去后关上门，又打开车后座的门，待流月坐了进去后关伞坐在了她旁边。

在去俞亮家的路上，秦美嘱咐道“小亮，你妈妈让我特意嘱咐你，千万别跟你爸爸提围棋社的事。”

俞亮平静地开口道“他早晚会知道的。”

秦美温柔地道“放心吧，我们都替你保密。”

定段赛的时间快要到了，他没有报名定段赛是事实，即便所有人都帮他保密，可他爸爸总会知道的。俞亮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他的父亲知道了也可能只会冷淡地说你有自己的把握度，他的父亲对他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关心。

俞亮只是乖乖说了个好，望向窗外被雨浸湿的城市。

“俞亮……”流月见他不染尘世般的模样，有点担心他。

“嗯?”俞亮转头地望向她，看出了她担忧的模样，摇了摇头“小月，我没事。”

他从书包里取出MP3和耳机，递给流月一只耳机见她戴上后，自己也戴上了另一只。

耳机里放着的是马克西姆的《克罗地亚狂想曲》，这首曲子流月第一次听，她感受到了它狂野下的悲伤，在她脑海中勾画出了一场战争，硝烟四起，炮火连篇，存在于这场战争的国家是无比的凄凉悲壮，仿佛处于人间炼狱中，而人们也将在这炼狱中得到新生。

一曲结束又是一轮新的循环，流月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首歌带给自己的的感受。

俞亮静静地看着她，深沉的眸底，隐藏着难以觉察的情愫，透着欢喜，透着真诚，还掺杂着不可言说的占有欲。

这场庆功宴，除俞家一家人外，还有俞晓暘的关门弟子方绪，和黑白问道棋馆前台秦美。

俞晓暘并不认识流月，只是有点惊讶自己那待人冷淡的儿子居然有天会带个女同学来家里吃饭，还是在自己的庆功宴上。而流月并不知道俞晓暘对她的看法，她来，只是想求一局棋，并且告诉俞晓暘，他是她爸爸流松一生的目标。

一进门，见到俞亮父母和方绪，流月礼貌地朝他们鞠躬“俞叔叔，俞阿姨，方绪哥，你们好。”

“哎，是小月呀”方绪鉴于自己的师弟与自己提过很多次她的名字，也碰过几次面，已经对这个孩子不陌生了。

俞晓暘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但确实没见过她，随口说道“这孩子长得挺眼熟的。”

俞阿姨热情地招呼他们三人入座“都别站着了，快入坐吧，是叫小月吧，孩子长得挺讨喜的。”

跟着俞亮到达餐桌旁，俞亮帮她拉开了椅子，待她坐下后就落座了她的旁边。

“爸，流月是我在韩国棋院认识的，现在在实验中学我们一个班。”俞亮眼神沉静，目光内敛地望着俞晓暘，向他介绍着流月。

韩国棋院，俞晓暘挑了挑眉，看来这个小孩也是有围棋功底的孩子了。

俞阿姨端上最后一碗菜后，俞亮拿起筷子给流月夹菜，眼见碗快装不下了，流月开口道“俞亮，够了，不然我吃不完的。”

闻言，俞亮对上她无奈的视线，无声地抿嘴轻笑，点了点头。

坐在他另一边的方绪，拿出一块墨宝说道“老师，您看我给您带了什么”

墨宝缓缓展开，是大师赵云龙的作品，看得出来方绪是下了不少功夫才求得的这副字“当仁不让，这可是赵先生的墨宝，我特意求来的，祝贺老师在摘桂冠。”

俞阿姨笑着称赞道“真不错。”

当仁不让，俞晓暘心里对这个徒弟越来越不满了，五年来，对比赛不上心，也不怎么练棋，仅有最年轻的九段名头有什么用?怎么现在越来越留念人间，像个纨绔子弟了，这么有天赋难道真的要浪费?

他的面色凝重，放下了筷子“我当仁不让了，你呢，你这一身酒气的，又是从哪个局上下来的?”

“我我我我刚刚有个应酬”方绪的笑容变得僵硬，面对恩师的逼问，紧张到结巴了。

“应酬?”这话听的俞晓暘都觉得可笑“一个棋手哪来那么多应酬啊?五年了，方绪，你有一点进步吗？对局的数量是一年比一年少，围甲你也不去下了……”

方绪拿起酒杯对向俞晓暘，打断了他批评的话“老师，我敬你一杯。”

他没想到在庆功宴上，还会惹得师父生气，他想将气氛重新拉回热热闹闹的氛围。

“我什么时候喝过酒!”俞晓暘气冲冲地说道。

“是是是，您看我这记性”面对恩师的指责，方绪唯唯诺诺地低下了脑袋。

流月见到着场面不敢说什么，俞亮像是司空见惯一般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拍了拍流月的背抚慰着她。

“那个菜都凉了，那什么，吃点菜吧”俞阿姨开口替方绪解围，给俞晓暘的碗里夹菜“方绪还年轻，等他多参加点比赛，不就好了吗?”

方绪赶紧附和道“对，老师，下一次比赛，我一定参加!”

见他的态度诚恳，俞晓暘也没有继续追究，让他坐下来吃饭。

方绪坐下来后，俞晓暘开始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呢，和小亮棋路比较相近，你这个当师兄的，多提携提携他。”

又望向俞亮嘱咐道“定段赛，马虎不得。”

俞亮乖巧地嗯了一声，父亲的话，他向来只是应承，父亲对他的关心只提现在围棋上。

方绪知道师父对小亮寄予厚望，但也不知道小亮最近什么情况，还没有报名定段赛，忙开口提醒他

“听见没小亮，赶紧把那定段赛的名给报了，别再围棋社浪费时间。”

餐桌上好不容易过去了一场大战，又来了一个炸弹。

俞晓暘停住了筷子抬眼望向他两，一桌人表情都不太自然了。方绪还在疑惑大家为什么都不说话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将小亮的秘密讲了出来。

流月担心地望向了俞亮，俞亮只是无奈地握着果汁。

“你们俩，给我进来。”俞晓暘起身，示意他两跟他一起去书房。

俞家屋子隔音效果很不错，丝毫听不到书房的争吵声，流月意识到自己今天可能与俞老师下不成棋了，她望向书房，眸底透着担忧。

没过一会儿，俞亮和方绪出了书房。

“我送一下师兄。”

留下了这句话后，二人就出了门。

流月起身走到书房门口，看见俞晓暘扶额生气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俞老师，我可以进来和您说说话吗？”

“进来”俞晓暘点了点头。

站到他面前后，流月朝他鞠躬正式介绍自己“老师您好，我叫流月，是流松的女儿。”

“流松?”这个名字像是打开了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俞晓暘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望着流月的眼神，也少了几分长者的威严，倒是增加了一些遗憾“你的父亲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只可惜，我与他之间缺少了一局棋啊……”

当年面对这个从未相逢过的对手，俞晓暘可是研究了一晚上他的历绩，被他极具美感、攻力十足的棋风所惊艳，有多惊艳就有多期待与之对局，却未曾想到，等来的是他的死讯。

“我爸爸他也非常尊重您，他的一生所求是神之一手，而您是他一生目标。”将自己父亲的梦想说了出来，流月的声音也不免哽咽，倘若当年爸爸能与之一战，是不是就会弥补很多遗憾。

“我很荣幸能成为他的目标，也曾经研究过你父亲的棋局，他……是我见过离神之一手最接近的棋手。”俞晓暘喟然长叹道。

流月望着他，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对围棋的热爱及对长者的敬重，坚定地说道“老师，以后我会凭借自己的实力走到您的面前，代我父亲同您一战。”

看着后辈如此热血赤诚的模样，俞晓暘露出了赞许的眼神“我会在赛场上等着你。”

他很高兴，能有一个棋手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在这个棋手的身上，他仿佛看见了未来围棋界属于她的时代。这样一对比，真为自己那不争气的徒弟儿子生气。

在离开时，流月还是提起了俞亮“老师，俞亮在围棋上看得比我长远很多，他年少时输给了时光，那一局，他输得很惨，他清楚自己其实早就应该在职业围棋之路上积累经验了，但那场比赛成了他的心魔，如果不去面对它，俞亮的围棋路走不远的，他敢于直面内心强大的劲敌，而不是去理会比赛的成功。他所在的思想境界比我高。定段赛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在围棋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才是他想要的。他拥有着职业棋手最成熟的心态，他的眼界和大局观在同辈棋手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假以时日绝对是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

听了她的话，俞晓暘开始思索起来，自己平时忙于比赛与训练，在国内还没有顶级棋手能够承担起他现在的地位时，他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不单单是为了国内的棋坛更是为了国家的荣誉，但也因此他对于家庭并不怎么上心，他不知道年少的那局棋对小亮影响那么大，值得他赌上自己的围棋生涯，也从未了解小亮内心真正的想法，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