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1

“十四，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怎么还哭了呢”，我吃惊的望着她，“到底发生什么事”

    十四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撅着嘴看向我，要知道她平日里一般不轻易掉眼泪，总是笑嘻嘻的模样，一笑起来还有浅浅的梨涡，两颗小虎牙像极了二叔

    “木泽，你说我爸爸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学校里同学们今日都嘲笑我了”，十四委屈巴巴的说着，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了，只淡淡的安慰她这个名字很特别，也有特殊的意义

     十四一出生时母亲就去世了，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时常护着她逗她开心，我比她大三岁，每天我都会早早的来接她一起去学校，放学在一起回家，十四经常跟我抱怨二叔不苟言笑，脾气还古怪的很，所以她说还是喜欢跟我呆在一块儿

     我们渐渐地长大了，十四越来越信任我，总是把开心的不开心的说与我听，我呢，很乐意听她的絮絮叨叨。

    十四有一次问我：“你说我爸爸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这个问题倒把我问住了

   我对二叔前期的经历了解也是来自于祖母，她是二叔的乳娘，东村府里的人习惯叫她嬷嬷，这个称呼的由来还是我私底下偷偷问祖母才得知的，二叔待祖母如亲生母亲一般的好，所以他自然也喜欢我，有时甚至比对十四还要亲切

      自日本战败后二叔负伤回到了京都，继续在警视厅工作，许是半边脸伤疤的缘故，平日里除了警局就是呆在府里，我曾陪着十四跟二叔去过家族医院，听说那是他长大的地方，所以二叔也时不时会去医院瞧瞧，说来也怪，一般私立医院收费都比较高，可二叔自从接管东村府，他下的第一个指令便是医院一切收费都减半，有时碰到家里条件不好的，甚至分文不取，所以医院的病人对二叔很是感激，而每当遇到这样的场景二叔也只是点点头而已，面无表情的略呆会就走了，我有时觉得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一切对二叔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他似乎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有这样一位奇怪的父亲，十四的抱怨在我看来也是情理之中

    二叔能文能武，对中国文化极其熟悉，写的一首漂亮的书法，我的书法皆以是二叔手把手教的，他常说我很像很久以前中国末代王府的一位九世子，长得像脾性也像，写出的中国字也有七分相像，说着说着二叔就停顿了下来，看着我写的书法悠悠的叹了口气就独自走了，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弄不明白，只觉得二叔心里应该是孤单的

    我算是大半的时间都在东村府度过的，自十四母亲去世后，家里人劝二叔再婚，可都被他拒绝了，也是从那时开始，二叔脾气变得比以前更暴躁，只不过他自己也一直在克制着，我们都认为是因为十四母亲的缘故。二婶是个哑巴，从小就不会说话，她是二叔从中国带回来的，一直把二叔照顾的无微不至，只是二叔对这位妻子虽好，但谈不上亲切，二婶去世的时候二叔坐在她身旁倒也沉默了许久

     二叔又发火了，发了很大的脾气，所有人都不敢上前，我看见十四穿着一身红衣哭着站在门外

     我瞬间明白了

    我拉走十四叫她赶紧把衣服换下来，东村府后来的人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只有我最是清楚，红色万不可出现在府里，二叔最讨厌的便是红色，十四从前是知道的，怎的今日尤为奇怪

     “木泽，我很喜欢红色，为什么爸爸就是不让我穿呢”

    我看着她稚嫩的脸庞只轻声安慰她，我骗她说她穿鹅黄色的衣服最漂亮，红色哪能凸显出她白皙的肌肤……小姑娘被我夸的立马露出了笑容。十四性格很开朗，只要稍微哄一下便又恢复了之前无忧无虑的样子，只是有时很顽皮，别人都说她这性子既不像二叔也不像二婶

    “妹妹可记住了，以后绝对不能在穿带有红色的衣服了”，我最后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了她一句

    十四调皮的冲我做了个鬼脸，随后便蹦蹦跳跳的跑出府去了。我也不算诓骗她，确实觉得十四很适合鹅黄色的衣服，我曾听祖母说起过，她说唯有一人才衬得上红色

     我知道，她说的是那名中国的末代格格，这位格格更是东村府天大的忌讳，尤其是在二叔面前万万不可提起

    那位格格曾是二叔的原配妻子，可惜命薄福浅，二叔又曾与她和离，所以府里的人有时私底下讨论二叔对这位原配夫人并无太多感情，甚至是厌恶，那位夫人曾经居住的庭院常年无人打理早已破败不堪，二叔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入那座庭院。之前我也好奇问过祖母二叔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那位夫人，祖母只发愣许久，沉默不语，之后竟然流下了眼泪，我不知所措的连忙扶着祖母不敢再问下去

     十四自上次穿红衣被二叔训斥后也牢牢记得此事为忌讳

    祖母来看二叔时，我难得见到二叔脸上的笑容，他们只聊一小会儿，我便扶着祖母离去，走到门口时正巧碰见了十四，她这是又兴高采烈的跑到街上瞎闲逛去了，脸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与我们打完招呼就一蹦一跳的进屋了，背后还传来她清脆的嬉笑声，此时我觉得她就像是天上俏皮可爱的百灵鸟儿一样呢

     祖母看着十四的背影又愣了神，嘴里嘀咕了一句：“先生往后怕是越来越害怕见到十四啊，你二叔最忌讳身边人相似那位原配夫人”

     我听的一头雾水，还是忍不住问起：“祖母，那十四长得像那位夫人吗？”

    祖母收回目光，说道：“像，但也不像”

    我没见过那位夫人，自然不懂祖母说的像与不像，不过在我眼里，十四如瓷娃娃般最是可爱动人

     祖母又说：“那位夫人如宫廷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是一种古典美，十四哪有她哪般美貌，只是眉眼间有点相像罢了”，她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日子过得可真快啊，都十五年过去了，没想到……”

     我看着祖母又渐渐湿润的双眼，她似乎还想说着什么，而我只静悄悄的在幻想那位夫人的面容

     那次是二叔第一次对十四发火，不过事后他也有后悔，大概是多年从戎生涯的果敢作风，他对十四有时宠爱有加有时却渐行渐远，府里的人都说是因为十四母亲离世的缘故，她是二叔最爱的女人，因生下十四后香消玉损，所以二叔每每见到十四时都会难过心慌，身体也因旧疾总是三病两灾的

    二婶仿佛带走了他生命里的全部活力，还不到五十，头发就白了许多，要说以前二叔还有情绪，那现在只剩下一副没有灵魂的空壳，我心里有很多对二叔的疑惑，我亦是崇拜他的，作为家族掌权人，他一个人要承受许多，东村将军与纪子公主相继离世后，偌大的府邸只有他在支撑着，天皇陛下有意让他进入内阁也被他婉拒，他说他厌倦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余生只想过太平的日子

     二叔又病倒了，大家都劝他去医院，可他就是不依，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里，黑川叔叔听说了之后来劝解他，他与二叔自幼在医院相识，感情自然深厚，只不过最近这些年却甚少见到黑川叔叔过来走动

    二叔房内我正写着书法，黑川叔叔走进来之后我自觉退出去，可二叔叫住了我：“木泽留下吧，没什么听不得的事”

    他的声音似乎又苍老了许多，我则乖巧的守在一旁，扶着他席地而坐，二叔亲自给黑川叔叔泡了茶，他一直酷爱雨前龙井，除了黑川叔叔，我还没见过他给谁亲自沏过茶，顿时屋内时不时飘荡着龙井的清香，与二叔身上的药香交叠在一起闻着倒也舒坦

    黑川叔叔也老了，当年跟着二叔上战场，刀山火海一路走来身上也必然留下旧疾，不过他比二叔高出一个头，身体状态比二叔乐观了许多，他看着二叔毫无精神气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先生，你就当她死了吧”

    二叔原本呆呆的眼神毫无波澜，听完黑川叔叔的话，手略微发抖的举着茶杯抿了一小口

    黑川叔叔又开口道：“你清醒点吧，十五年前丰公馆门口，她就死了”，黑川叔叔语气颤抖的说着，“不要在折磨自己了”

    我偷偷看了一眼二叔，他的眼里泛着泪光，只一瞬间泪水顺着他那布满疤痕的脸颊滴落了下来，“咣当”一声，二叔狠狠的放下茶杯，语气还是隐忍着温和的说：“她没有死”

     我站在一边静静的听他们说着，二叔全然不顾在场的我，泪水大片大片的流出，他的身体似乎也在抖动，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二叔，黑川叔叔还是低声道：“先生……”，他悲凉的看着二叔，脸上也布满了皱纹，声音沙哑无力，“放下吧，就权当一切都过去了，格格真的不在了……”

    “不……”，二叔皱了皱眉，随后又笑了一笑，“黑川啊，当时你也看到了，是佟家儒把她从我怀里抢走的，他定是去抢救她了…………我的这位先生甚是狡猾，他能骗过所有人，唯独骗不了我……格格定是被他藏起来了……”

    二叔气喘吁吁的说着，泪水浸湿了衣领甚至滑到脖子里，最后痛苦的失声哭了出来，黑川叔叔走过来轻轻的拥抱着他，拍拍二叔的后背像是安慰又像是陪着他一起难过。二叔双手撑在地面上低头哭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