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诉

　　宴席上，丝竹音再响起，舞姬们仍然各展风姿，众人还是如之前一般觥筹交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与此相对的是侍女小厮们，侍候得愈发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对就人头落地，他们没有那么幸运，会有人冒着风险去救。

　　温宜的这一出，让宴会上的个别人开始注意她，其中不乏警惕审视，但现在撑死她也只是个武力好到小人物，也不值当太多精力去看她。

　　不过，对面的宇文玥偶尔递过来的视线，让她摸不清，温宜抬首偶然间与他眼神相对，对方便也收回视线。

　　宇文怀阴沉着脸色，温宜也不理会，他们是利益绑在一起的两端，并没有到要跟对方解释的地步，

　　于是，感到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的状况，温宜便安心欣赏歌舞，时而再吃点水果，丝毫不在意从四面八方偶尔打量的眼神。

　　宴会结束之时，温宜正要回红山院，在宇文家的露天树林间，一道温柔清和的声音叫住她。

　　“温宜姑娘，请稍等片刻。”

　　温宜在葱郁的树木间，那条狭窄少有问津的小路，猝然回首，光从树叶的缝隙过来，暖黄的阳光洒在她的侧脸和锦白的裙衣，温暖又冷清。

　　汁湘带着楚乔一路小跑才堪堪追到这位姑娘，到了近前看到的就是这般惊艳模样。

　　汁湘不禁呆滞了，还是楚乔扯了扯她的衣袖，才回神发现已经到了人面前。

　　她诚挚道谢：“此番，多亏姑娘相救，汁湘身无长物，只要姑娘日后若有需相助之处，汁湘必以命相报。”

　　说罢，深深俯身一礼。

　　楚乔虽未如她那样，眼底亦有纯粹的感激，温宜已经救了自己两次，围猎一次，这次宴会一次，对她好的人她都会记挂心里。

　　除此外，她还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与眼前虽冷着脸，却是温柔扶起姐姐的人，成为亲近的朋友。

　　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和这个环境里的一切都不一样。

　　温宜语气微软，神色也多了一分暖意:“无需如此，我救你也是出于其他目的，并不用记挂心上，不过，这个府内，你的脾性并不适合在此，若有机会早早脱身为好。”

　　汁湘不免诧异，她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要么有权，要么有能力，要么只能如蝼蚁生存，但都是一个样，一句话里真假难辨，她竟这么坦然。

　　楚乔却是观察她的表情，没有遗漏，都是淡然自若，她只好奇那个目的。

　　两人都清楚感受到温宜话里的真心，她是希望像汁湘这样的女孩，该脱离这样深沉的泥沼。

　　汁湘苦笑:“姑娘好意，我是知晓的，只是如我们这样的丫头，若没有释奴文书，便出走的话，就是逃奴，只要被抓回来，命运只会更加悲惨，这是我们的命，我们无从抉择。”

　　温宜看着她眼神里的黯淡无光，只得哑然，她并未如这群侍女体会强权压制的生活，她们每一天那么努力干活，只是为了月底的月俸，撑着身心疲惫和生存压力，早就斩断了她们的希望羽翼，但她们仍然坚持，只为了生活和无望的自由。

　　她们渴望自由却不能拥有自由。

　　楚乔看出温宜的无措以及大姐的难过，巧妙支走了汁湘。

　　温宜松了口气，再多的言语安慰，暂时抚慰得了人，并不能让人真正摆脱现状。

　　正值四月芳华，林间的日光，是暖洋洋的，不炽烈，透过树巅就更加宜人了。

　　楚乔抬眼望着，温宜清丽的面容更加卓绝，此时的她，心中复杂，她与温宜自围猎之后便再没见过，可在这短短的缘分，温宜就救了她两次。

　　可这样的人，偏偏跟了宇文怀那种阴狠之人，可见这古时对地位低的人如何桎梏，不管能力容貌如何。

　　“多谢，姑娘两次相救，均是救命之恩。”楚乔暗叹后，满是感激。

　　温宜自是不知，一句话脱口，楚乔便转了不知多少思索，甚至对她惋惜不已。

　　她眉目清和，眼里是如阳光一般的温度：“不必谢我，要谢就不懈余力地向上走，你有这个能力的，不是吗？”

　　温宜早已认清，花千骨和楚乔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她们都有一样让人为之侧目的，就是坚韧。

　　她们一样瘦小，一样生于微时，却从不信命，只靠自己的坚韧与坚持就能逆命！

　　她们这样的人，只要有目标，一切都不是难事，所以温宜不再透过楚乔去看花千骨，但心里都会对这样的人赞叹，也会在适当之时帮一把。

　　楚乔讶异的眼神看着她，原来她希望自己向上走，真巧，自己也是要向上走的，只是眼前重要的是帮大姐五哥他们一起，得到自由，自己如何屈辱无所谓，但对自己真心好的不行。

　　“我会向上走，无论代价，为五哥他们挣一份乱世太平。”

　　不知不觉间，她们谈论了许多，从一桩桩琐事到围猎后值得一说的所见所闻，两人可谓相谈甚欢，见解即使多有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彼此称呼也亲近了许多，互称对方小字。

　　溪水凉爽，楚乔的手传来舒适的触感，她忽然发问:“阿宜，你对待当今世道，是何看法？”

　　温宜单臂撑在右膝上，抬头仰望暖阳，一只手挡住夺目的光:“世道不古，民心不稳，贵族当道，帝王高悬，可笑！组成这个王朝最重要的百姓，竟是最底层，为权贵奔波劳命，最后得到的就是自己的命都无法做主。”

　　楚乔更是惊异，初见之始她就隐约感觉温宜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原来她竟有这样的思想胸襟。

　　楚乔的笑容，如初春的绿野，希望与生机尽显:“阿宜，你相信有一个地方，君主能将权利交给每一个人，人人都能随心所欲，不为权势洞悉，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好，人们吃饱穿暖，平等交流，努力生活，温良谦逊，最重要的是人人都愿意为他们共同生存的地方添砖加瓦。”

　　温宜光是听着她的描述，就觉得美好至极，从前在皇宫她也是高位，自以为足够体恤身边人，体会民间不易，因为她的想法在当时也是足够惊世骇俗的，如今她脱离高位，在这个世界所见所闻皆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想浅了。

　　温宜注视身旁眼睛里都是怀念的楚乔，多了一个想法，或许，她所描述的那个地方当真存在，或许，她也来自那儿，这个想法让她眼底多了些许炽热。

　　“阿楚，你再多说说你设想的那个地方，我想听。”

　　闻言，楚乔好笑的在她一向平淡脸上竟看出单纯的渴望，太像求知的学生。

　　于是一点一滴叙述起自己的那个时代，当然，为了便于理解，也多有润色，听起来不是那么的神奇。

　　温宜越往下听，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法度之下，众生平等，她想，她找到来到这个世界的归属了，从前只有想法，却未成形，今日犹如醍醐灌顶般无比清醒自己的目标。

　　“阿楚，我们要改变这里，不！不仅仅是改变这个世道，我们还要改变早已习惯尊卑分明的百姓思想，要让人人心中都有底线，让人人都能得到公理正义，人人自由，人人欢喜，不再颠沛流离于战火之间，建一个只属于贫苦人的国度！对抗这个世界的所有不公！”

　　楚乔的思想全是来自她的来处，听到温宜的想法，更是心潮澎湃。

　　“好！将来的日子，总有一天，我会活得让人不敢轻视，有能力使得天下渴望自由之人皆得自由！不慕权势，不轻视任何一人，四海升平，人人得以实现吃饱穿暖！人人都能得以平等！”

　　十五六岁的年纪，楚乔衣着单薄俭朴，温宜穿着舒适，锦衣加身，两个姑娘言语轻轻，满含笃定，眼里都是所有人看到都会一惊的烈烈火焰，她们心里有一把火，一把能烧掉腐朽，铸造新世的火！

　　温宜笑了起来，在这个满是权势压人的世界，有人想去改变它，即使荆棘遍布，也能斩钉截铁的说出改变，而有这个想法的我们，正好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