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没抬头：“你先去歇着吧，我再看一会儿。”
妲己没动。
她走到窗边，将厚重的帘子又拉紧了些，挡住了外面肆虐的风雪，又往炭盆里添了两块银霜炭，火苗蹿高了些，暖意渐渐弥漫开来。
傅恒终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小妩。”
“奴婢在。”
“你…”傅恒抬眼看向她，烛光在他眼里跳跃，“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失败？”
“大人何出此言？”
“为臣，不能为君分忧；为夫，不能齐家安室；为…”傅恒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苦笑了一声，“有时候想想，我这辈子，好像什么都没做好。”
这话说得太过颓丧，完全不像平日那个冷静自持的傅恒。
妲己心里一动。
她知道机会来了。
猎物最脆弱的时候，正是猎人最该靠近的时候。
“大人，”她走到书案旁，“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奴婢知道，大人是好人。”
“好人？”傅恒自嘲地笑了，“好人会让自己的妻子变成那副模样？好人会连一个丫鬟都护不住？”
“那不是大人的错。”妲己看着他，“夫人变成那样，是她自己的选择。青莲姐姐的事，大人已经尽力了。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尽力就能改变的。”
傅恒怔怔地看着她。
烛光下，她的脸庞笼着一层柔光，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你总是这样。”他轻声说，“明明自己过得也不好，却总想着安慰别人。”
“奴婢过得很好。”妲己垂下眼，“能遇到大人，是奴婢的福气。”
这句话她说得好像真心实意。
傅恒毫无疑问地误会了。
他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少女，看着她发间那支白玉寒梅簪，那是他送的，她日日戴着。
心底某处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小妩。”他声音沙哑，“过来。”
妲己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傅恒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如果…”他看着她，眼神深沉，“如果我说，我不想你再自称奴婢，不想你再叫我大人，你会愿意吗？”
“大人，这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傅恒忽然激动起来，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这辈子就是被规矩捆死了！娶妻要守规矩，纳妾要守规矩，连喜欢一个人都要守规矩！可我守了这么多规矩，得到了什么？”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
“尔晴是我按规矩娶的，结果呢？她成了个毒妇！魏璎珞是我按规矩放手的，结果呢？她进了宫，成了我永远碰不到的人！现在遇见了你……”
他停下脚步，看向妲己，眼里有痛苦，也有不甘。
“连你，我都要按规矩，只能远远看着，碰不得，护不住，是不是？”
妲己从未见过傅恒这样失态。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御前侍卫总管，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把心底最深的伤口撕开来给她看。
“大人，您喝醉了。”
“我都没喝怎么醉？”傅恒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我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他伸手，指尖碰了碰她的脸颊。
“小妩，我不想再守规矩了。”
妲己看着他眼里的渴望，知道自己该推开他，该维持住最后的防线。
可她没有。
她只是站着，任由他的手从脸颊滑到下颌，再抬起她的脸。
然后，他的唇落了下来。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试探，带着小心翼翼，像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妲己闭上了眼。
她能感觉到傅恒的颤抖，能感觉到他唇上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寒气。
这个吻不激烈，但是却能让傅恒激烈起来。
因为她在回应。
她的唇微微开启，她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抓住了他的衣袖。
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像飞蛾扑向火。
许久，傅恒松开了她。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对不起。”傅恒先开口，声音沙哑，“是我…冒犯了。”
妲己没说话。
她只是看着他，眼里有泪光。
“大人，”她终于开口，“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傅恒看着她，“我在做一件，早就该做的事。”
“可是夫人…”
“别提她。”傅恒打断她，眼里闪过痛楚，“我和她之间，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这一次，妲己没有推开。
窗外风雪更大了。
尔晴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没有敲门，没有通传，她就那样撞开了书房的门，带着一身风雪和满眼猩红。
屋里的两人分开，但已经晚了。
尔晴看见了傅恒怀里的妲己，看见了两人脸上的潮红，看见了那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她站在那里，像个雪人，一动不动。
只有胸口剧烈地起伏，证明她还是个活人。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好啊傅恒，你可真是我的好夫君。”
傅恒将妲己护在身后，眉头紧锁：“尔晴，你出去。”
“我出去？”尔晴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出去？该出去的是这个贱婢！是这个勾引主子的狐狸精！”
“不许这么说她！”傅恒厉声道。
“那我该怎么说？”尔晴一步步走近，眼神像淬了毒，“说她是个不要脸的娼妇？说她是个专挑有妇之夫下手的烂货？傅恒，你眼睛瞎了吗？看不出来她是在利用你？”
“住口！”
“我偏要说！”尔晴指着妲己，“你以为她真喜欢你？她不过是看中了你的身份，你的权势！等哪天你落魄了，你看她还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妲己在傅恒身后，垂着眼，一言不发。
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不如不说。
“尔晴，”傅恒的声音冷下来，“我再说一次，出去。”
“我不出去！”尔晴尖叫起来，“除非你把这个贱婢交给我处置！否则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她说着一把拔下头上的金簪，抵在自己脖子上。
傅恒脸色一变：“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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