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梦境（二）

时间又退回了几年后，那片故土上，生活着曾经敌国的子民，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孩童疯跑在街市之间，妇女们在河边择菜交谈，男人们扬起帆出海去，冲远处的亲人挥手告别，有孩童在海滩边跟随着父亲出海渔船航行的方向奔跑，直至渔船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男孩们互相吹嘘着，渴望着能和父亲一样出海。

这个临海的小镇，曾经是他的家，他们踏着他父母朋友的尸身鲜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恨吗？当然恨，但是，他又能怎么做呢？杀光他们吗？他们背负了多少罪恶是需要用生命偿还的呢？又有多少因为他的仇恨而死去的无辜阿曼拉平民呢？

他有些数不清了，刻意克扣救济的款项，放纵贵族加收税种，他想将帝国拖向深渊，可他自己却成了另一个深渊。

恍惚之间，夜幕四合，四周燃起篝火，他仿佛看见了父亲，母亲，邻居的杜朗叔叔，还有小弗朗克，他的亲人，朋友，所有因为那场战争而死去的人们重新来到了他的面前。

小弗朗克欢快的跑到了他面前：“嘿，契斯柯，你怎么长高了这么多？要是我也在和你一样的年纪，我一定会和你一样高的！不过，伙计，你真酷，你砍了那国王的狗头，你是我们德兰迪族的勇士！”

一向温和宽厚的杜朗叔叔也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臂膀：“没错，我们的民族英雄！”

逝去的人们站在夜色里，篝火映照的脸上是温暖笑意，他们将他围在中央，记忆里倒在血泊泥泞中的母亲完好的站在他面前，眼含热泪的拥抱他，高大的父亲一如既往的沉默，宽厚粗糙的手颤抖着拍了拍他的脊背。

明蕊说的没错，这是一场美梦，一场他永远也不愿意醒来的梦。

可在篝火照不到的更深的黑暗里，他隐约看到了那个倒在路边面黄肌瘦的孩子，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那个在哥哥碑前自刎的姑娘，被砍断了手臂的士兵，被烧伤了半边身体的男人……无数的阿曼拉平民，隐匿在黑暗深处，无声无息。

他们被帝国发动的战争推向了痛苦的深渊，又被遗忘，他们永远也等不到一个属于阿曼拉的勇士记住他们在这场战争中的牺牲。

篝火熄灭，已逝者也随之消散，短暂欢愉又痛苦折磨的梦境就要结束了吗？

有人却牵起了他的手，一步步向前走去，走进了月光照耀下的小镇。

静谧安宁的边陲的小镇陷入了沉睡，还有零星的几缕的灯火。

“阿廖加这两天总吵着要和你出海。”

“呵，这小子，和我当年可真像！”

“家里的煤油快用完了。”

“我这几天打渔收成不错，明天我就上街多买些，也给你量匹布。”

“阿妈，你是不是又和父亲吵架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好吧……”

“父亲，特维克他们又嘲笑我长得矮，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和你一样高大呀？”

“等你长大了就能和父亲一样高了，好了，早点睡吧”

走在月光照耀下的长街，听着日常琐碎的夜话，弗兰契斯柯看着拉着他一路走进月光下的明蕊，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黑夜里也是有光的。

明蕊很美好，对吧？

在她平和目光的注视下，弗兰契斯柯的嗓音有些颤。

弗兰契斯柯蕊蕊，我后悔了

那些因他而死的阿曼拉平民的命成为了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这些年来，他一直将毁灭帝国作为自己唯一的目标，为此他可以舍弃一切，他曾经动摇过的，他将选择权交到了明蕊手上，如果明蕊选择了一直呆在他身边，那么在众人看到公主尸身的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登上王位，永远保护他的蕊蕊，如果明蕊选择放弃他，放走公主，那他就和这个庞大的帝国一起走向深渊，等他死后，就放她自由。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些生活在阿曼拉的平民百姓们，他们在当年的那场战争中都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刽子手，还是又一群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