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家狗随狗

随后的长路，段声焑陪着他，去了一家酒馆。

这酒馆名字特别，裴汝远带着她到了这里的时候，段声焑还以为是一家清雅的茶楼。

胥逢。

她抬着步子，脑海里也响起了一句话，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人生何处不相逢。”

裴汝远步子一顿，紧接着她又说出了下一句。

“胥余至此追忆雨。”

此话一出，便不只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驻足了。

段声焑察觉到了一道又一道似是要刻在她身上的视线，脑海里还是不断地响着一个人的声音，在不停的说话，她想听下去，那人却告诉她让她念下去。

她只好继续。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不过你别怕，天下还有，人生何处不相逢。】

她却只说出了第一句。

蓝桉树生与天地，长于天地，知晓万物生长，共通万物情感，所以在她脱口而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悲怆，有人在伤心。

好奇怪，她好久没感觉到了。

渐渐的，也就不止一个人了。

不过这其中，唯有裴汝远的情感让她感觉很奇怪。

他没有伤心，是异乎于常人的高兴。段声焑可以感知人的情感，却不知晓为何会如此。

伤心了她会哄人，不过不会除根。

同样，找不到源头。

段声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神色闪过惑解，最终还是被自己否认了。

可能，是物极必反……吧。

她不知道当这个想法响起的时候，她的内心有多庆幸，希望如此。

摸不到源头，可就是这样想的。

终于不是伤心了，她嘴上笑着，心里想着。

在场的人多多少少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暥他了然，看着他和段声焑，小孩子的声音不乏稚嫩，却也格外的有说服力，“姐姐，哥……不想了，吃饭吧好不好。”

段声焑率先回过神来，几步向前就走到了他们二人身前，说着，“好，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哪里呢……这吧。”

段声焑边说着目光边寻着，看到一个挨着飘窗的地方，便坐在了哪里，还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们坐在这里。

那些人这才回过神来，声音掺杂满了难以言说，却也不敢声音太大，只是看着段声焑，又看了看似是有些许委屈的暥他，还有抱着他一贯云淡风轻的裴汝远，这才认命地低下头，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声如轻鸿落地说着，“果然，姑娘不说假话。”

【诸位，倘若一日有幸，见府公身旁有一女子，抑或男子，别怕，那便是我来见你们了，虽不得相认，终有一见。】

她那时候，便知道自己会回来，明明……她没打算回来的，却还是早已预知。一轮又一轮人，心一轮一轮沉下又浮起，百般滋味难蔽。

身旁的人不敢出声，可又怕段声焑看出端倪，才有些不太自然地一个个聊着家常，眼底之下，是除了 那人，都为客观的默。

时过一二千年，这些障眼的技法早已熟捻于心，以前幻想着梦境的时候，不曾出过错。没想到真的见到了，还是错漏百出。

不过就算漏塌了整个天，他们心里也清楚，照如今的情况，他是不会让她知晓的。

与此同时，挂在脖子上正闪闪发光的如玉物件正在慢慢消散。

便没有人再顾及目光和天理了。

于是自然而然，段声焑没有发现。

自然也没有发现，不知何时，身旁的人已经换了，神色却是如前，未曾减少半分，甚至有增加的势头，都被他们的主人好好的收在了眼睛里，未曾察觉分毫。

“别一会把人吓跑了，好不容易见一次，收敛一些。”有一人轻声说着，因为这个时候的段声焑已经听不到他们讲话了。

“怎么收啊？”是一个略显岁月痕迹的女声，难掩悲伤，“眨一下的功夫，错过了，就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再见了。”

树精的洞察力在这世间，极为数一数二，段声焑修炼千年才得以修炼成形，经过时间的沉淀，自是出神入化，不过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竟是连一个小孩子不高兴的情绪都察觉不出来。

一路走来，她接收的信息太多，早已经没空想这些，她的脑海里有的，是怎样带着这个孩子，她前世的孩子，好好度过极为稀少的几天。

裴汝远心念一动，段声焑感觉到了周边的人像是被贴了休止符。

不过休止符是什么？

段声焑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思考一瞬，不由得更加确定已知的事实。

很快，裴汝远就坐到了她的身旁，慢慢把暥她放到两人之间，安置好之后，便低头在自己腰间的香囊袋里寻找着什么，转瞬间找到回过头后，之只见暥她已经被段声焑抱到了她的腿上，正低声说着什么，很小声的话，明明只够挨的极近的两个人听得见，落在他的视线里，眼眸微动，垂眼于心，却是一字不落。

两个人说好话后，扭头就看到了裴汝远目不斜视，正专心倒着刚刚小二自己送上来的酒，段声焑微微咳了一声，嘴角轻轻牵扯了起来，笑着，说他，“点菜吧。”

“嗯。”裴汝远答应一声，喝了一半的茶，慢慢斜侧过身，目光也因此慢慢转移，待到目光尽数落在了她的身上，才张开口，其中满含着笑意，不曾让段声焑察觉半分，轻飘飘地钻入她的耳朵里时，传来一阵轻痒，是格外不同的温文尔雅的 声音。

“我随你便可，暥她的，你问问他。”

很普通的一句话，不足已经起波澜，可是那个声音还是出现了。

毫无预兆，也格外适宜。

【我随你呀，嫁鸡随鸡，家狗随狗……哎，哥哥你别这副样子，不是家狗，开玩笑的嘛……】

那个声音一顿，紧接着又是一阵调笑，哈哈道：“别生气嘛，狼狗也是狗嘛，哈哈，哎哎哎，别说不起啊，我也没……没乱说嘛。确实是……”

再后面就没了声音，段声焑抬起头回过神时，就和裴汝远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嘴巴过了一下，竟是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好像那个声音响起，就是为了让她亲口告诉他一样。

“世随家狗。”

她说。

是嫁鸡随鸡，是家狗随狗。

是嫁你随你。

是嫁，也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