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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修正主义

理想不过百

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一直走在别人踩出来的道路上,或崎岖,或平坦。我想过的事别人也曾想过,而我所理解的生活,同样也被别人理解过。

刚参加工作时我还很激动,那时我去了一家上市公司,和我同时入职的还有两个做内容的新人。在入职培训里,我见到了公司的副总裁,以及信安部门的人,他们对我们阐述了什么是“社会主义安全健康的信息观”,并告诉我们这不是什么省心的差事,但也别忘了你们的自我追求。

每天早上八点,我们都会收到一封邮件,然后大家根据邮件内容开一个议题会,这个会上涌现的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事件,听得我热血沸腾。然后领导告诉我,所有红色字体的内容,都不能对外发布。

我一开始分到了明星娱乐版,然后不可避免的加入了一些娱记群。对于娱记来说,往往有不少红包可以拿,以车马费等各种名义,行情是三百到一千。据说有的大型门户网站的内容编辑、主编等也会私下收取红包,然后默契的留出一块版面,很不幸我就在这样的一家公司里。

作为底层员工,我无权进入他们的圈子。但随着业务熟稔,对接的媒体人越来越多,竟也开始有人给我发红包,我通通拒绝。第二天主管叫我到会议室,重新给我讲解了一通业务流程,他说的云里雾里,我听到一头雾水。

出来后,部门老人昊哥说,给你红包的那个人是某小明星的经纪人,你不收,他不放心。

我说:这种行为不是明令禁止的吗,再说我跟他们又没恩怨,他们的内容只要客观描述我都会通过的。

昊哥说:你以为你是雷锋啊,大家都这么玩,你不这么干肯定被辞退,再说钱也不多,你收下就得了。

我收下了钱,但心里不好受。我对入职时带我的前辈说,我想来你这里的时政社会版,这里不会再有红包。

前辈说:这里还真没红包,有红包也不会给你,因为包不下,都是直接打高管卡里。

我说:难道就没有人正儿八经的做新闻内容么?

前辈说:罕见的很,偶尔会有那么几个。

我说:那些人在哪里?

朋友说:反正都不在这儿。

后来,这位前辈也离开了公司,原因是他在发布一条商业贿赂案的新闻的时候,他所指的公司的股东是某地方领导的儿媳妇的妹妹。

主管找到我,说:你顶替那人的位置吧,以后审稿时认真一点,每一个背景都要落实清楚,不要像他一样擅自做主,发现涉及领导的负面信息,原则上不予摘录,以官方媒体为准,如有特殊情况一定要上报。他这个事情虽然违反了公司规定,但我们的工作流程也有问题,稀里糊涂就发出去了,造成恶劣影响,你一定要细心,不要再出现类似问题。

之后一段时间,我每天中午都在公司看电影,影评网站推荐的我都看,每部平均用时四十分钟,全程两倍速播放,就这样,我看了几十部电影,这是比烟酒更好的沉迷方式。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容易被胡编乱造的情景代入。看大侠代入大侠,看脑残代入脑残,看猫狗代入猫狗,看女人代入女人。我常听人说,生活就像一场电影,每个人都是主角。我想说,去你大爷,生活就是一部粗制滥造的电视剧,没有逻辑,无聊冗长,还不能喊卡。我每次看完一部好的电影,那个晚上总是想了无数次第二天辞职,并且把所有人痛骂一顿的情景。

然而我最终并没有辞去这份工作,我不能离开这个工作的原因是,我加薪了。

我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个三流演员宇彤。在某次舆论事件中,我曾为她仗义执言,但人微言轻。在一片占据道德高地的网络骂声中,她主动关注了我的微博,并发来私信说,其实我只想做个好演员,我不是为了名利,那是我的职业选择和我的价值。

我问她:那你有没有给自己做过职业规划?

她说:我们的路都不是自己规划出来的,都是别人在规划的时候把我们圈进去的。

我当时听了很伤心,因这确是一句消极的实话,我说:我能帮你什么?

她说:我觉得你文笔不错,你帮我写一篇公关文吧。

我真的帮她写了一篇公关文,她通过她的渠道发了出去,后来又删掉了。

我问她为什么删掉,她说没有办法,是公司要求的,她曾和公司力争说,我觉得我的观点特别有意义。

公司说:我觉得特别没意义,就这样了。

一天下午,她给我发来私信,要和我二次约稿。

我说:可以,千字五百。

她说:好,出来聊。

我和她约好在望京Soho的星巴克会面,她要写的稿件很简单。我说:其实你随便找个人写就可以了,价格不超过两百元。

她说:我觉得你靠谱,我可以多付一些钱。

我说:我一点儿都不靠谱。

她说:其实她也不靠谱,她是一个好女孩,北影毕业后便漂在北京,在这样一个圈子里,她不能保证她不会变,因为这个世界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我说:温水煮不了青蛙的,这是一个错误的比喻,有些东西很多人认为是对的,但它也有可能是错的,甚至并不存在。我要告诉你,不要用被现实改变来给自己找借口,温水煮不了青蛙,青蛙没有那么蠢,这就是现实。

她说:我不信,我带你去一个小饭店,我朋友开的,就在北影附近,地址我发给你,周日我准备好青蛙,你准时来。

周日上午,我准时来到了这个饭店,她正在门口和别人聊着什么,看我来了,欢快地跑了过来。

我问她:青蛙在哪?

她说:为了确保实验的准确性,买了两只。

说完带我进了后厨,灶台上已架好了锅。

她说:你来跟我做这样的事,你也是个不正常的人。

我说:其实我挺正常的。

她把煤气打着,说:好了,现在开始煮。

于是我把青蛙放在了锅里。

水温低的时候,青蛙在里面蛙泳,水温升高的时候,青蛙依然慢吞吞的蛙泳。她有些得意,说:你看,没反应,你把火开得小一点,万一煮死了,肉质还能保持新鲜。

我把煤气开到最小,看着青蛙在里面徜徉。但随着水温越升越高,青蛙有些不安,改变了泳姿,看上去跃跃欲跳。我马上对她说:你看,它马上就要跳出去了,不要以为现实可以改变你,你做好自己就可以,现实只是你内心世界的倒影…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她赶在青蛙往外跳之前,使劲用盖子扣住了锅,并瞬间把火开到最大,青蛙在里面乱跳,身体不断撞击盖子,砰砰声听得我胆战心惊。

她一手用力按住盖子,然后转过身盯着我,说:看到了吗,这才是现实。别道貌岸然了,你还以为你聪明,你只是自以为聪明罢了。

过了一会儿,锅里的扑腾声没有了,厨师过来收尸。

还有一次我以公司商务身份去接待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他刚从饭局喝了点酒回来,讲话非常的坦诚,因为他的前妻现妻两任太太都是明星。

我问他:你怎么这么喜欢明星?

他说:喜欢个屁,我当然知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但是无情无义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所谓有情有义,它看的是我的事业。

开始的时候,我是有情有义的;扩张的时候,我是无情无义的;现在我成功了,我又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你看我的太太,她们都是爱我的。你说她们是戏子,我还觉得她们是婊子呢,但其实她们什么都不是。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演员,因为我喜欢看她们对着我表演,她们身上总是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正好符合我们这种人的虚荣心。你小子地位差得太远,要不然你也一样,一个漂亮的女人,除了你以外还有很多人喜欢,我住的豪宅多少人想住,我开的游艇多少人想开,我的女人,多少人都想睡,但都被我一个人占了,这些女人我都是爱的。另外告诉你,我还是个很热衷慈善事业的人。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能这样不假大空的剖析自己,这段独白有情有义,我顿时对他充满了敬意,他是行业的传奇,这次当真是耳听为实。

次日来到公司,我立即着手去规划他的版面,因为我知道这种地位的人,私下里和镜头里,说的话是不一样的。我用两天完成了专题设计,并交给主管审阅,主管顿了下说,社会影响不好,先撤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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