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

少年纤细的身形沉没在清澈的水里，满池的月光环抱着他，碧色的双眸仿佛清水洗过般澄澈，他一直一直盯着漫天的星辰，思考师傅明天要带他去的地方，很久才眨一下眼。

不过他想不出来。

水面很静，水里很凉，星星和他一起眨着眼。

今天师傅这样对他，很让他意外，但他又很欢喜，原来师傅并不总是严厉的，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因为他是出生在笼中的奴隶。在很年幼的时候，他就被抱走成为那些空桑人待选的货品。

漆黑的铁笼，狭小的空间，污浊不堪的空气弥漫着腐烂的臭味，从他记事起就一直伴随在他左右。

“你们这些贱畜！”

和这个被烟熏坏了的嗓子一起的，是鞭子抽打在皮肤上清脆的声音，和仿佛有着咳不尽的粘痰一样的笑声，紧随其后的，就是鲛人呜咽的哭声和细密的鲛珠落地声。

这样的一幕每天都在外面的空地上反复上演。

一开始，他还在想自己的同族究竟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要挨这样的毒打，后来，见得多了，有年长的族人告诉祂，不需要理由。

被打，是不需要理由的，可能是因为这些贩人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动手，仅此而已。

高兴的时候也打，不高兴的更要打，心情好了可以助兴，心情不好也可以用来发泄。

被打到动弹不得，伤痕累累，只剩一息尚存，最后被抬走，像一个破口袋那样被扔进笼子里，却还要被告知，挨了打是你活该，赌输了钱，或者受了大人物的气，不管是什么事，不管是因为什么，不需要理由，就可以统统把气撒在他们这些关在笼子里的鲛人身上。

仅仅是因为他们是鲛人。他们是不被当作人的人。他们是无法发声的一族，尽管他们拥有世间最美妙的歌喉。

偌大的院子里，周围堆着杂货，中间是小片空旷的场地，鞭花落下，扬起大量尘土与飞灰，一个蓝头发的鲛人就这样在一鞭一鞭中嚎哭着，翻滚着，直到耗尽了体力与生命，最后连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于是不再动弹，只是躺在地上，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都看到了吗？”洋洋得意的人贩子高傲地踩着趴在地上的鲛人，“不听话就是这样的下场！你们这些卑贱的东西！就该狠狠地打……”

后来，直到他长大成为虞的弟子，他才明白，海国馆的老板，是在用这种方式打压着他们反抗的心。好让他们放弃自己的灵魂和尊严，变成卑躬屈膝一群奴隶，永远成为空桑人的俘虏。

他们的确成功了。从第一次看到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场景时被吓的瑟瑟发抖，不停哭泣，晚上一直做着噩梦，到后来变得麻木不仁，甚至觉得同伴的叫声太吵，影响人睡觉，连他自己都会觉得，不就是挨了几下吗？至于喊成这个样子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头一次看见那噩梦般的一切时，为什么还会有人在笼子里看热闹。

有功夫同情别人，不如同情自己。反正那样的遭遇迟早有一天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那个对他说这句话的叔叔，脸上嘲讽的笑和眼里扭曲的恨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只能被困在这狭小的笼中，看着自己的族人每天被打，直到同样的事也发生在自己身上，再看着自己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