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冬日里天黑得早，晚饭后孩子们在院儿里做游戏，景疏毓带着萧落风去外面转

“后来我就在这里上小学，因为中间耽搁了很久，四年级没上，考过班里的倒数第一，被老师罚站，然后我就从教室外面偷偷跑到这边的围墙看蜗牛，被发现以后周妈被老师找到学校，把我和周妈一起骂了一顿”

景疏毓讲着讲着就笑了

“那个老师说我就是不想学习，但她不知道，我其实就是不喜欢她而已”

萧落风看着她

“为什么？”

“因为我刚来的时候碰到她和自己的女儿在办公室吃午饭，她女儿跟我一起在她的班级，她对自己的女儿说，不要跟我玩，我是扫把星，还有神经病”

萧落风皱起眉，景疏毓却笑着说

“她那个班主任都不知道，我其实都会，即便没上过四年级我也会的，只是如果我考得很好，她就可以拿到奖金，所以我每次都故意考倒数第一”

萧落风说不出话，景疏毓不在意的继续往前走

“不过小学毕业考试的时候，我考了三个满分，以前都是她女儿考第一的，所以那天她气的在我的毕业结语上没写什么好话”

萧落风依然注视着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景疏毓，就在这里，蹲在角落看着蜗牛，又好像没在看蜗牛，只是没事做找件事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孤单

“初中呢”

他开口问，景疏毓指了指前面

“离得很近，初中的那位老师对我很好，但她太在意了，所以让我显得很特殊，我们这样的人，其实往往不希望让别人觉得有什么不同，所以过得也挺难受的，不过那些老师同学的确对我很好”

萧落风心里堵着，说不出话来，景疏毓笑了笑

“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觉得，已经可以放下一部分了，比如小学的那位老师，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萧落风能感觉到，她不是不记得，她是觉得那些伤害已经不算什么了，已经是她人生中诸多伤害的一个极细小的小口子，不疼，也不会被注意到了，但他没法不注意，他站在这里，即便陌生，却也因为景疏毓一点一点变得熟悉

“我小时候……弟弟妹妹有的在另一个小学上课，她们都喜欢我们学校的柿子树，有年过年，她们给我抓蝴蝶，摘野果，我就去爬树打柿子，被抓住以后被老师拿木尺子打手板”

“疼吗”

“不记得了，但学校里的柿子很甜，弟弟妹妹吃的很高兴，周妈说她不吃，不过我们给她留了三个最大的，她骂我们瞎闹，然后捧着柿子跟村里的嬢嬢们说了好久”

萧落风看着她，眉眼柔和，看到了儿时那个有些别扭的小姑娘，明明经历了那么痛苦的事情，心里藏着的善意却会在不经意间逸散出来

“那些年你过得……好吗？”

景疏毓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笑着回头对上他的眼睛，萧落风突然发现，以前觉得景疏毓的眼睛眸色深不可测，细细打量有些恐怖，但现在再一看，那分明是一个黑洞，里面蕴藏着许许多多的人间

萧落风小时候母亲对他讲过，要去见一见世面，总要认识一些神奇的人，他想他很幸运，十九岁就遇到了这样的人，景疏毓身上有着世界许许多多的一面，也带他领略了那么多的风景

“以前是觉得不好的，大概也烦那么多小孩在一起过苦日子，也想自己的家，更想上海的老师同学，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景疏毓抬手抚摸矮墙上趴着的流浪猫，小猫睁开眼睛，伸长脖子蹭了蹭她的指尖

“后来又觉得挺好的，我发现自己没有家，没处可去的时候是觉得自己很幸运的，弟弟妹妹也没家，但我们在这里，有周妈，好像又临时组成了一个条件不那么完美的家”

萧落风不敢继续听这个话题

“它好像不怕人”

景疏毓揉了揉小猫头，然后伸手逗了逗大猫身后的幼猫

“你伸手摸摸看”

萧落风伸手，小猫咪却四散逃跑了，大猫警惕的看着他，景疏毓笑出声来

“它已经不年轻啦，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它还没睁眼，小小的一只，瘦的厉害”

萧落风发现大猫是有些残疾的，身后的猫崽眼睛溜圆，可爱极了，他蹲下来慢慢伸手，小猫的好奇心让它们凑过来，确认了萧落风没有恶意，就抱着他的手玩闹啃咬

“它生了好几窝小猫，但还是会被其他猫猫欺负，之前我还看到过不孝子欺负它”

萧落风聆听着景疏毓在这里的事情，景疏毓也没有不耐烦，一点一滴的说给他听

好像这样他就可以蹲下来陪着景疏毓去看一整天的蜗牛一样

晚上景疏毓的房间还留着，周妈收拾了客房给萧落风，几个小女孩撒着娇要跟景疏毓住，景疏毓笑着答应了

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景疏毓

“怎么了？”

“姐姐……你以后还回来吗？”

“怎么这么问？以后放长假我都会回来看你们”

小姑娘苦恼的往被子里钻了钻

“周妈妈说，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家”

景疏毓失神片刻

“没关系，有自己的家……也可以是你们的姐姐”

小孩子们心思单纯，景疏毓哄着自己房间的两个小姑娘睡着了，看着熟悉的房间，却有点失眠，周妈也知道了，她以前只会对自己说，你要努力生活，但现在她笃定自己以后会有自己的家

第二天清晨，景疏毓早早醒来，习惯了外出锻炼，她轻手轻脚给两个小孩掖好被子，换好衣服出去晨跑

绕回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堆满了人，景疏毓疑惑地挤进去，被萧落风扶住肩膀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早上起来进来两个大婶和周姨闹，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景疏毓蹙着眉进去，萧落风耐心的去哄吓哭的孩子们

“周妈妈？”

景疏毓叫了一声，很多人看向她，闹事的两个人景疏毓认识，家里是村口开超市的，很不是善茬，俩个女人最喜欢嚼舌根，小时候议论景疏毓被她听见过

“疏毓啊，没事没事，你去跟小萧看着点弟弟妹妹”

景疏毓摇了摇头

“萧落风能看好，这是怎么了？”

两个女人叫喊着周妈偷东西，景疏毓蹙眉

“没有证据？”

两人丝毫不让

“娃儿穿啷个好，她咋个来钱？”

景疏毓蹙眉

“我买的，有意见吗？”

“恁一孤儿，咋个刚叫人买了就有钱咋？”

景疏毓笑了一下

“买？周妈妈没用我们这些孤儿赚过一分钱，至于我怎么有那么多钱，关你们什么事？”

“铺里丢了啷多货，你叫俺咋个办嘛”

景疏毓看出两人就是吃准了自己有钱，来敲诈的，推推搡搡找了一群然来闹事看热闹，她俩老公也站在后边撑腰，周妈这儿就她一个女人，带着一群孩子，怎么也招架不住

景疏毓皱起眉，萧落风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站在景疏毓旁边

“没事，我在，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哟！男娃儿说话不要太嚣张？”

景疏毓笑了笑

“敲诈是吧？我是有钱，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丢了东西吗？好啊，我现在报警”

“你！”

景疏毓往前走了两步，她俩男人个子都矮小，甚至赶不上景疏毓高，更何况景疏毓身后还站着个鹤立鸡群的萧落风，没人敢怎么着

“仇富啊，土鳖三？”

她笑了一声

“我会经常回来，周妈妈不记仇，我弟弟妹妹们都看在眼里，让我晓得你再来闹事，我出钱把你家超市推平”

在这地方，断了财路就等于杀了他们，女人们瑟缩了一下，景疏毓淡漠的敛眸

“滚”

这村子里没人不认得景疏毓，她小时候刚来的那阵天天有警察和各种各样的大人物调查来访，传言越来越离谱，到了最后有些人都开始觉得这个八九岁的孩子邪门

景疏毓小时候人们躲着她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不说话，看起来也不像个孩子，渗人，这么多年景疏毓离开又回来，身上的压抑没有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压迫

人群散去，景疏毓摸了一张卡给周妈

“疏毓你这是干什么”

“给您和弟弟妹妹的，您养我这么大，也没什么收入，我们吃的穿的都是你捡瓶子换的，我孝顺你是应该的，这里边没多少钱，我知道你不愿意要多的”

景疏毓在卡里存了三万块，再多周妈肯定想方设法退回来，这就是她劝来劝去能让她收下的极限了

“孩子，你苦了这么久，周妈不能要你们家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景疏毓笑了一下

“我们家的店铺我重新租出去了，这钱都是我自己挣的，我父母的东西还在那放着呢”

这话倒不是哄她，上海那么好的地段租金本身就高，景疏毓收租也不愁吃喝，况且家里还有好几套房子，她出租了那几套地界好些的，只自己留了两套，几个月下来攒下的钱就不少

“拿着吧，您不要，还得考虑弟弟妹妹呢，昨天吃肉的时候他们多高兴啊，也得有点营养不是？”

周妈推三阻四最后没拗过景疏毓，还是好好收起来了那张银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