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吊带裙

我站在陈年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微风拂过，火红的海棠花漫天飞舞，灼灼其华。

花落翩翩，岁月荏苒，许多年以后，开过的花早就谢了。我凝望着海棠的繁华梦，落花两片三片，片片想念，想念你微笑的脸，有些尘封的记忆伴着海棠花香扑面而来，而你厮守不变的诺言，至死方休。

……

那时的我一整个夏天，就只会穿一条灰色的吊带裙子，目光茫然地躲在狭隘的墙角，逗着那只不愠不闹也不微笑的猫，它是一只通体灰猫，卑微得连名字都没有，它黑色的瞳孔里流露出来的是和我一样的迷离色彩，我抬头时，天的颜色早已记不清楚，漫天是灰尘一样的固体，黯淡地压在我的身上。

猫和我一样，没有幸福没有微笑，一身灰色的皮毛。

父母离婚了，我跟爷爷住。爷爷不爱说话，是个小眼睛的人，眼睛小，心眼也小，脾气又臭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

我有爸爸妈妈，可他们却很少来看我。我的父母组建了新的家庭，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多余的女儿，他们忘掉了过去的种种泥泞不堪，应该过得很幸福吧。我被像货物一样积压在这个庞大的院子里，头发蓬乱得像个乞儿。

邻家的小男孩子澄总是喜欢拿着树杈得意地追赶我和我的猫，我从来不哭，也不害怕，通常会捡起一块路边的石头，砸得他满头是血。

我是个小孩子，却从未想过关于糖果的事，一直穿灰色的吊带裙，甚至也舍不得换掉，眼神迷离得让爷爷皱眉头。偶尔站在镜子前，我会愣愣地望着里头那个灰暗的姑娘半天，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后来就长大了，我的猫长眠在某个午后。那天我结束了我的童年，蜕去了灰色的吊带裙，开始了无边疼痛的成长。

15岁那年，爷爷的养老金被全部骗走了，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更加恶劣，他动不动会拿着我来发泄，习惯了隐忍的我，从来不哭，我忍受着疼痛却暗暗为我可怜的灰猫感到庆幸，它总算是不用忍受这样的难过了。

每天下午爷爷总是不在家，这是我放学后难得的快乐时光，那段时间我喜欢翻箱倒柜地把各种茶叶找出来，混在一起品尝那种很古怪的滋味，为了照顾这个家，我学了许多菜式，而子澄是我各种料理的忠实品鉴者。

子澄则是瞧着没喜好，什么都能迎合，可顺着毛撸一把，就能把他的喜好都摸个清清楚楚。他不爱喝我沏的奇奇怪怪的茶，尝过一口就决计不会再碰第二下。他爱吃我做的清蒸鱼，只要时候合适，没人看他的时候，他能跟猫儿似的把鱼骨头剔得干净漂亮。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喜欢欺负别人的专横跋扈的小坏蛋了，他总是目光温顺地坐在我身旁，我们谁也不说话，稍微有了兴致我便仰起头看看他的眼睛，和他一起会议那只饱受摧残的猫，我现在才给它起了名字：阿灰。他抱歉地笑笑，以前，我也对它不好。

照例是一个下午，我学了个新菜式，叫糖醋鱼，酸酸的甜甜的味道，像极了我跟子澄在一起的心情，放学后我兴冲冲的拉着子澄回家，尝尝我做的新菜。

“怎么样？好吃吗？”我满怀期待的望着他，眼睛里亮亮的，像是望着什么光。

“哇，好吃哦，”窗外海棠花落如雨，红色的海棠似是落在了他的眼底，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与开的正旺的海棠花照相辉映，“最近红棠的厨艺越发的精湛了哈哈。”

听到他的夸奖，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埋头收拾厨房，头发挡住了我的侧脸，因为我的脸红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别忙了，快过来吃饭，哪有做饭的人还有洗碗的道理，厨房我来收拾。”子澄放下碗筷，来厨房找我，他倚在门框，盯着我绯红的脸颊，沉默了半响，拉起我的胳膊，把我按在了饭桌前的座椅上，“我们来做个约定，以后你做饭我洗碗，好不好？”

“好。”

我们吃饭吃的很安静，但好像总是有什么情绪在我们之间暗潮汹涌。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静谧的时光，“小棠在家吗？给爸爸开门。”我听到爸爸的声音一下就慌了，拉起子澄的手冲向我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好。爸爸终于自己开了门，应当是看到了桌上还没凉的饭菜，又唤了我几声，无人答应，他突然间似乎很挫败，背弯了下去，一下子竟苍老了许多，叹着气在桌上放了一包裹钱就走了，我死死的咬着牙，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去，子澄在我身后轻轻拥着我，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清香，还有衣物晒足了阳光的味道，是温暖又干净的感觉。

之后菜就凉了，我没怎么吃，子澄知道我胃不好，怕我闹肚子，建议我热热菜再吃，我最终是笑着拒绝了，他说我心情再差，也不能由着性子对身体不好，他皱着眉头在厨房里热菜，他笨拙的背影有点好笑，我心里流淌着一股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