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望北

在何休离开书院的时候，俞然还是追了上去，他想问个清楚。

　　为什么何休会被选中去华宁书院？

　　为什么何休不拒绝，而是默默接受？

　　为什么何休一句话也不愿意解释就离开？

　　他有太多的问题，可陆意好像都知道答案，可他自己不知道，他想问何休，这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难道这十几年的情谊比不过去华宁书院？再不然，给个解释也好啊！

　　他只能跟着何休身后，本就是打铁多年，身材高大，步伐比书生何休大上些许，几步就可以拉住何休问个清楚，却发现他没有回家的想法，便一路跟上，想知道何休到底想去哪。

　　两人只是一追一赶，来到城外的一座山边，恰好是陆意和许心宁待过的那块石板对面的青山，名为望北山。

　　据说是一位先人书生，一生只为收复大明失去的江山，老了以后就住在这兰城千里最高的山上，弥留之际，留下一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听着流泪，闻着伤心，当时的兰城城主特意将这座山，改名为望北山，以纪念老人。

　　望北山高千丈，树木丛生，小兽虫鸟到处都是，尤其是从山腰处流下百丈白练瀑布，蔚为壮观，也成为许多兰城人童年最好的回忆，每个人都能从望北山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方。曾经有人说这是纪念先人之地，孩童胡闹怕扰了先人，应该封山，可立马被许多人反对，孩童自由玩耍，难道不正是那位先人想要看到的开平盛世？

　　从那以后，再无人反对孩童进山，只是怕出了危险，只允许固定时节，春冬两季不能进入。

　　何休到了一处天然山洞口停了下来，俞然也很快到了。他这才明白何休为什么会来这。洞口处有三个木墩，每一个容得下两人齐坐，可上面布满青苔，看样子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他们三人以前总是来着偷偷喝酒，酒是陆意从自家拿的，每次免不得被爹娘教训一顿，而俞然就带上一些肉食，都是他自己的工钱买的，何休呢就带上几本杂书，大多数是一些江湖文人写的侠客风云。三人就边喝酒边吃东西边看书，看到好玩的地方，就起身照着书中写的比划几下，如此生活，好不快哉。

　　只是不知何时起，三人就再也没有来过了，玩耍的地方也从这里变成了在兰城中偷看哪家的小姑娘洗澡，或是跑到吕家铁铺去看俞然打铁。

　　何休不喜欢偷看小姑娘，用他的说法就是，书生不行苟且之事，当正气凛然。可他偏爱看俞然打铁，自己上手又不愿意了，让陆意摸不着头脑，难道这火花到处飞还比得过姑娘细腰肢，美翘臀？

　　俞然站在和何休身后，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从洞中传出来的水流轰鸣声。这是在瀑布背面，却因为山洞有许多通道，有些就贯穿整座望北山，瀑布声音就如同敲击玉琴，叮叮咚咚，何为悦耳。

　　何休转头，满脸泪水，看着俞然，眼神凄然，手中紧攥着那本书册，指节泛红转青。

　　那本镶金并州清玉纸，只写着一句话，何休入华宁百川院。

　　“我不想去。”何休开口说了一句话，再次泪水不止。

　　俞然心中十分复杂，问道：“那就不要去了，不行吗？我和老陆都陪着你的啊。”

　　“我不想去！”

　　只是重复，语气却重上许多。

　　没有说话，俞然只是上前几步，拉住何休那只筋骨尽显的右手。

　　何休泪眼婆娑，看着俞然，语气却降下许多，轻声哽咽着，道：“俞哥，我真的不想去。可我不能，我只有离开。”

　　他抱住俞然，不断重复着“我不想去”，泪水落在俞然胸口，打湿了衣襟。俞然只觉得何休压抑了很久的委屈，也没说什么，只是拍着何休的肩头，唱着他们小时候经常三人一起唱的兰城小调。

　　“莫哭哭，鸟儿上枝头，笑你爱哭长的丑。莫胡闹，明天野兽上门敲，把你带回家…”

　　慢慢安慰着何休，俞然只觉得怀中的哭泣声越来越小，这才放下心来。

　　俞然是三人之中最高的，不过陆意只低着他不到三寸，因为两人都有从小锻炼的习惯，何休却低俞然许多，毕竟他一直只能在家里读圣贤书，唯一的运动就是跟着两人一起出来胡闹。何休也是年纪最小的，所以也把俞然叫做俞哥，陆意叫做陆哥，两人也十分照顾何休，第一次何休喝酒吐了以后，就再也没让他喝过酒，只是装上茶，以茶代酒，三人心知肚明，也成为三人的默认规定。

　　何休哭停了，俞然打趣让他把自己哭湿的衣服洗干净，他只是不服的瞪了俞然一眼，却忘记自己眼睛都快哭肿了，又引得一阵疼痛，俞然见此，笑的不亦乐乎。

　　俞然明白，何休这次不去不行了，本来很多问题，都不想再去问，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明白很多道理，有些事，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就行了。

　　两人闹完，在山洞里找到些以前刻上去的童年壮志，什么要做天下第一读书人，要打造世间第一的兵器，要找一群貌美姑娘做老婆，当然，最后一个是陆意写的，当时还被其余两人笑了好几天。

　　说了许多回忆过去的事，两人就蹲在树桩旁边，没有带刀就不想去做满是青苔的地了，说着说着，天也慢慢晚了，准备回家。

　　何休从书院一路跑到山里，超过了他之前任何一次的运动量，又蹲了半天，起身这才发现，脚腕处竟然红肿起来，走路都没有办法。

　　最后说了半天，只能让俞然背着何休下山，幸好何休也不重，俞然也经常背木材从山中回家，但也轻松。两人就这样慢慢出了山，一路上何休刚开始还能说着话和俞然聊天，后面竟然慢慢就睡着了，毕竟哭那么久，跑那么远，已经是他最大的体力了。

　　俞然只是在何休睡着以后，捡起来掉落在地上的书册，加快了脚步，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回到了兰城何家，把何休交给了出门接人的何休父亲，拒绝了进门吃饭的邀请，只说自己还得回家打铁，就匆匆离开了。

　　在走到兰城中心十字大道的地方，遇到了许景明，对方好像知道他会在这个时间经过这里，在路边拉住了他，先是合手行了同辈礼，这才如同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俞然，你想去华宁书院吗？”

　　俞然正被这何休要去华宁书院弄得心烦，也不管年前人是不是城主之子，不耐烦的说道：“我不想！什么华宁书院，有什么好的啊！”

　　“那你不想知道你父母是谁？”

　　正准备离开的俞然愣住了，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世，吕家人也没有隐瞒他，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说过，他长大了才明白，除了名字，他就是个被遗弃的人，他是个别人不要的东西。只是吕家对他很好，他没有受过一次白眼，吕家三兄弟如同对待亲儿子一般对他。

　　至于亲生父母，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

　　许景明见俞然停下脚步，以为是自己说动了对方，再次说道：“你去了华宁书院，就可以知道你父母是谁，甚至见到你亲生父亲。”

　　“没兴趣，谁爱去谁去，反正我爹只有一个，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俞然说完，就很快离开，留许景明一人站在原地。

　　等许景明视野中再也没有俞然，一人从他身后一处角落出来，是重新戴上面皮的许心宁。

　　“哥，这俞然好像对他亲生父母没兴趣啊，我听陆意说过，他和吕家三个铁匠，关系极好。”

　　许景明只是看了一眼这个从小就是陆意长陆意短的妹妹，眼神中只有无奈，也不想再去管俞然会不会去华宁书院，他只是完成通知的任务，而不负责成功。

　　许心宁见堂哥没有说话，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拉着对方的手就往家里跑。城主府就在中心十字大道上，而城主许云此时正站在府中二楼，看着几人。

　　远处走回家的俞然，正准备进城的陆意，大道上一起的许家兄妹，几人虽在不同的人地方，却被他尽收眼底，心中盘算着什么。

　　而在两兄妹进入城主府后，在一群仆人的小姐好，公子好的声音中，许云走下二楼，看见正抱着许机手臂撒娇的许心宁和准备起身行礼的许景明，心中顿时开朗。

　　挥手让自家儿子不必多礼，又走上前亲自把许心宁的伪装面皮摘下来，惹得小姑娘气鼓鼓的说道，这面皮戴着好热，连头发的弄乱了。

　　正堂屋中充满着欢乐的气氛，许心宁喊了声大伯，然后又摇着许机的手，让他想办法，看能不能把陆意也带进华宁书院。

　　“爹爹，好不好嘛，让陆意也进华宁书院嘛，他都通过测试了。好不好嘛。”

　　“你这孩子，才几岁就想着为你夫君做打算了啊！那你怎么不想你爹我啊。”

　　许心宁俏脸微红，也不管这番打趣，继续撒娇道：“好爹爹，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不告诉娘亲你把钱藏在哪。”

　　“你这，黑心姑娘啊，你爹我不容易啊！”

　　许机满是宠溺和无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幸灾乐祸的许云，说道：“你大伯有办法，问他！”

　　许心宁立马起身，转头刚说话：“大伯…”

　　许云立马拒绝，指着刚准备逃离的弟弟说道：“这种事，你问你爹就行，他可是华宁书院先生啊，他有办法。”

　　“爹爹，你跑了我就告诉娘亲，昨天你去歌酒了！还去的花楼！”

　　“我没有啊，你别乱说，被你娘听见我又得被训！”

　　“那，陆意的事情…”

　　许机只觉得头疼，回了句会想想办法的，然后就坐回椅子。许心宁听后，高兴的回了屋，准备过几天离开的时候告诉陆意这个好消息。

　　城主府正堂，只留下一脸愁容的许机，笑着劝导弟弟的许云，许景明已经被叫回屋了。堂中两人对视一眼，也没说啥，而许机越发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