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没有什么大事,陆意回归和之前一样的作息时间。
早晨破晓,便起床洗漱,吃饭练剑。晚上日夕便休息下来,在房间中写上一天的练剑心得,然后进行半个时辰的冥思,对自己看得出的不足进行修改。
如此辛苦,陆家上下数十人都看在眼里,连一向喜欢亲近哥哥的陆清冬都没有去打扰,只是在陆意练剑的时候,坐在一边的屋檐下,摇晃着两条小短腿,数着地上的小草,时不时看看这个从自己有所记忆开始就十分努力的哥哥。
有时候陆约也会陪着一起看,不过陆约容易看着睡着了,他对这些剑啊刀啊不感兴趣。
几天后,又是桐竹书院的剑术课。
所有人都在家里练习了七天的云动,根据书院规矩,如果没法成功入门,基本都告别修行剑术,可以向院中夫子申请继续读书,或者进入兰城军伍学习其他兵器,或者回家听从自家长辈安排。
所有兰城人,或者说是所有大明孩童,必须读满九年书,如果有人阻拦,视作故意伤人,罚钱拘捕,三年以上。若是父母阻拦,拘禁一年,期间生活学习需要的所有费用由朝廷承担。
九年以后,是想继续读书还是练武修行或者是经商务农,都是自己做主的事了,朝廷不再涉入。
这是大明王朝历史上第一个文武兼修,且实现王朝大一统的君王立下的国法,也是国家强盛百年的基础,引得其他部落国家,无不羡慕称赞,仰拜天朝。
书院中,孔玚走进广场,这几十年每一节剑术课都是站在广场上等着所有学生的到来,今天也不例外。
本来应该是他来的最早,却发现有两人提前到了,定睛一看,没有任何表情流露,无视两人,径直走过。
那两人也没有太过客气,只是简单行了尊上礼后默默站在原地,没有其他动作。
众人零零散散走进来,定的是日中上课,虽然有些人家离书院太远,没办法一下子跑过来,不过也都能在隅中之前赶上。
等全部人进入广场,按之前的排列站好,持剑立定,整齐白袍,书生意气,在炎热的阳光中带起阵阵清风。
每个人进来的时候都会对孔玚问好行礼,也偷偷对面生的两个陌生人几番侧目,打量着衣着明显不是桐竹书院的两名男子,小声讨论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陆意来的很早,只是看到那两个人以后,眼神一凝,随即喜上心头,嘴角上扬,发现那人没有看自己,也没有声张,只好站好,不再多看一眼。
孔玚只是抬眼,面前一群少年便瞬间噤声,他咳嗽一声,道:“按顺序,所有人展示一次云动,失败的,放弃的,等测试结束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许多人心头哀叹,却也无可奈何。
“开始!”
孔玚虽然已经是佝偻之身,但精神十足,声如洪钟,指着队伍第一列第一个,示意从他开始。
陆意算了算,自己会是第十七个,也不急,静静看着前面的人如何用剑。又找了找俞然和何休,看到他们看过来的都是自信满满的眼神,便也不去担心。
云动是最基础的剑招,之所以是兰城五式,不是因为剑术简单,而是因为能够和其余四招完美搭配,甚至接上这天下所有剑招,无论是上一剑如何惊天动地,下一剑使出云动也毫无违和。
所以才成为检验修剑天赋的标准之一。
那些有把握的少年意气风发,大步上前,没有信心的,大多放弃,有些想尝试一把,可成功的寥寥无几。
七天时间没有成功,到了临时,机会更加渺茫。
一时间,广场上剑鸣四起,地上竹叶不知道被卷起几次,上下翻飞,院外的鸟雀来了兴趣,停在墙边,丝毫不怕偶有乱飞的剑气打中它们。
竹中不知多少剑,击碎少年十万梦。
谁不想仗剑江湖笑风雨,纵马元安折红柳,可练剑,天赋和努力,始终是天赋稍胜一筹。
即使有江湖不见名气的苦修剑客惊鸿一现,可能留名的,百年无几。天赋不够,便只能无穷岁月修剑,很难在这无数天才辈出的江湖冒头。
前十七人,成功六个,另外九人只是轻叹,没有过分沮丧,家里人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后路。
终于到了陆意,刚准备上前,却被孔玚叫住,把手中的一把长剑丢出给他。
“这是吕家送来的,你拿好。”
陆意疑惑,吕叔不是让俞然给他吗?刚刚俞然最后才来,还以为是拿着剑的,陆意还想着向别人借一把木剑,等结束了再去俞然拿取剑。
也不多想,有剑就行。
孔玚也不管陆意想啥,接着说道:“你不用展示云动,那老家伙说你学了我的一招,还起名缠龙,是不是?”
“回孔师,是的。”
“那你就用那一招吧。小羽,你上来和他对上一剑。”
这是什么操作?孔羽肯定已经是入门境,加上能有孔玚指导,恐怕已经进入格形境了。
这是一招没听过没见过的缠龙能够对抗的?
有些人心思活络,听见是陆意学孔师的,想着怕不是陆院长让孔师开小灶给陆意,可如果这招真比云动强,那为什么孔羽孔中两兄弟没有去学,陆院长也不像是那种人啊?
不光陆意,所有人都呆住了,绞尽脑汁想着这两三句话的含义。
一人小声嘀咕着:“这些字我都听过,为什么组成一句话,我就听不懂了呢?”
孔羽走上前来,不管陆意如何,抱拳一拜,退后两步,提剑作势。
陆意见此,不再去想其他,发现孔羽手中也不是学生木剑,而是一柄满雕青铜剑,自己手中是吕康铸造的叠钢亮银剑,虽然刚到手,却没有半点生疏感觉。
这样,在兵器方面算得上公平公正了。
至于其他方面,本来就没必要有公平可言。
双方立定,没有其余动作,抬手攻去。孔羽毕竟从小学剑,基础胜过陆意太多,一开始就压制着对方,陆意只能到处格挡,强撑不退,寻找机会。
斩退对方数步,孔羽手中青铜剑尖对着陆意方向一点,那一点空气变得有些凝滞,随后生出一个漩涡,一条剑气水流奔涌而出,长河渐落晓星沉,周围似乎光亮消失,一颗颗金色小星随着剑气水流冲向陆意,声势浩大,却不带杀意,让人稍感放心。
陆意见此,再退几步,深呼吸,踏步起势,像之前抵挡孔玚一剑的模样,却变成单手持剑,短短几个呼吸时间,银色长剑在手中挥、撩、斩三剑,然后猛然一刺,剑生红蛇,倏忽间顺着剑脊绕上剑锋,蛇牙张现,由蛇化蛟龙。
“去!”
对立两人大喝一声,红龙冲向星河,两种剑气碰撞一起,一瞬间,龙水对接,炸开空气,发出刺耳声响,众人皱眉,捂住耳朵。
地面上的竹叶全部被碰撞产生的漩涡吸引过来,在空中被炸碎,到处散落。
剑气星河周围的小星也冲击这赤红小龙,意图一举拿下。
几个眨眼,剑气消退,所有人只看见那小龙还剩残缺身体,众人心里大惊,难道是陆意赢了?
定眼一看,空气之中还有颗小星存活,刹那之间,飞向小龙。两者没有继续刚刚的景象,只是接触以后便一同消失。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数息,众人也是一愣,然后拍手叫好,看来是打平了,没想到孔羽的云动竟能星河相伴,更没想到陆意偷学来的缠龙如此厉害。
孔玚不动声色,眼中闪过亮光,右手摸着自己下巴,说道:“孔羽胜一筹,两人都过了,孔中也不用上来了,一同过了。”
很多人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说陆意输了,但两人实力已经得到大家共同认可。他们也明白孔中实力比起弟弟孔羽只强不弱,过了测试也无关紧要。
陆意脸上没有一丝不服或者难过的神色,只是看向孔玚身后两人之中一个清秀男子,也不知是碰巧,那人也刚好看着陆意,眼神相碰,恰似眉目传情,不知诉说着什么。
全场学子之中只有何休发现了这个细节,虽然只是一片刻,也逃脱不了他天生敏锐的性格,转头看向俞然,发现俞然只顾着给陆意叫好,就不去打扰,自顾自想着那个男人到底什么身份,能够让陆意这么关注。
没有经过多少深思,他就明白了那个男子身份,笑了笑,不再去想,只是小声念叨几句,在众人欢呼声的掩盖下,没人听得清他说什么。
孔玚挥挥手让两人到一边,剩余的人继续。
不知道是看了陆意两人的对剑让一些人茅塞顿开,许多人本来打算放弃,想上场赌一把,竟然尝试成功了,虽然很是粗糙,始终是过了。
两个时辰时间,所有人都经过了测试,站在两边。他们之间不乏很是要好的朋友,可没有办法,没成功的只有离开书院,以后可能就要分道扬镳了。
只好在心中祝福,各奔前程,后会有期。
桐竹书院一年近百人,而今天通过的却只有四十人左右,而这四十多人中还有一些是不愿继续留在书院,他们家族只是想着能通过这次考试,就有进入燕都书院的资格。虽然无法通过书院大比获得直入名额,可成功通过测试,就是一块敲门砖,以后可以用文考,以桐竹学子名义考进燕都学府。
能一起练剑三年到最后的,不过寥寥十几人。
“没有通过的,就可以回家了。想去文考的,可以直接去找你们夫子应戎了。不想练剑的,明天正午来我这报名,就可以去守城军中,拿着书院推荐信,学习其他兵器。”
孔玚说完,许多人思考一番就,做出决定,朝着孔玚行了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个尊师礼,道了声孔师再见,就离开了书院广场,走向自己的新的生活,虽有依依不舍,但仍步伐坚定。
留在广场的,只有二十八人。
俞然和何休也都成功了,三人小团队保留下来。
孔玚向前两步,站定,佝偻的身子此刻似乎顶天立地,对着重新排列的二十八人,朗声说道:“此后三年,只为修天下剑,破百万师,立苍天下,刻千年功,能不能做到?”
“能!”
“若将来敌寇进犯,国家有难,该当如何?”
“剑之所在,战至身亡!”
“三年之后,若有人临阵脱逃,该当如何?”
“剑师辞剑,生者归田,死者道消。”
“很好。”
孔玚抬头望天,停顿片刻,悠悠沉吟道:“愿诸位,剑道风帆,人道永兴。”
“人道永兴!”
二十八人把手中剑插入地面,单膝下跪低头一拜,吼出平生最大音,穿云裂石,振聋发聩。
孔玚看着众人,眼中闪光,然后转过头不知看向何处,嘴唇微动,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念着数十年前写下的一首诗。
男儿何不带燕钩,收取穷厉五十州。
且将连星入剑匣,万里长锋斩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