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人回到府中，宋绵绵看着神情平淡的文誓，便将其轻按座在椅子上，给他到了一杯茶放在面前。文誓紧捏着小巧精致的白玉杯子，眼睛却望向地下，不知在想什么。宋绵绵看他这副样子，就将杯子从他的手中拿开，放在桌上。文誓被宋绵绵这一举动弄回神了，才想起今日一时冲动，毁了自家夫人的回门宴，抱歉地说着。

“夫人，对不住了，今日让你不愉快了。”

“没有的事，我自知夫君心中苦闷，为人妻，又怎可不理解？夫人不必担忧爹爹和母亲那边，我一会自会差人去道歉。”宋绵绵摇摇头，说道。

“我......实在不该，还让夫人去替我辩解。”文誓低着头，看不见脸上表情。

“夫君，简姨娘是个听风就是雨的，说出的话不必当真，但若心存疑虑，为何不去请教父亲，既然一个闺闱之中的妇人都知道这事，父亲是官中要员，知晓定会比简姨娘多。”

“夫人......谢谢，一会我自会去问父亲。”文誓握着宋绵绵的手，眼睛清亮了一点。

夜晚，月光泼墨般洒下，覆盖着整个修远阁，修远阁的书房闪烁着跳动的烛光，从窗边看，鲁国公靠坐在桌前，闭目，看上去仿佛睡着了。

文誓轻叩房门，随即直接走进书房。

“誓儿，来了。”鲁国公说话时，也未曾睁眼。

“爹，我有一事想问......”文誓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坐吧。”鲁国公睁开眼，脊背从椅子上靠背移开，看着文誓落座后开口说道

“誓儿，你已成婚，也即将为官，官场声音过于繁杂，你要学会，听可信之言，避伪信之言，至于这个‘信’需要你自己去判断，今日你想问的事，为父可以回答你，但是之后的求证，需要你自己去做。”

“是，爹。那司将军是否真的在圣上面前说过这个话？”

“说过。那日圣上打算将周王世子，哦，现在应该叫周王了，打算将周王送去北燎当质子，司将军一时情急才说出这话。”

“爹，孩儿与司将军不熟，不知道司将军为人如何，爹可以......”文誓正说着，突然就被鲁国公打断了。

“不熟个屁，你和忡儿小时候把人家弟弟衣服扒了，挂树上，马上就要出征的司将军好不容易拿下来，你们又给人把人盔甲偷了，放你娘房里，结果你娘沐了一下午的浴，司将军最后布衣出征，后来才把甲胄给人送去，你好意思吗？我还真想问，你们是怎么搞到人家的甲胄？”

“爹，我都忘了。”文誓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忘了，你爹我没忘！你知不知道送过去的钱是我出的，司将军行军又快，换了好几匹马才追上的。”鲁国公说到这，激动的胡子都在颤抖。

“爹，你说不会是这样，司将军才记仇的吧！”文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高了音调。

“......誓儿，以后你上值的时候，能别说话就别说话吧。”鲁国公看着自家有些蠢的儿子，无奈地说。

文誓被自家父亲吐槽了一番后，无奈回到房中。

宋绵绵刚刚收整好自已嫁妆，就看见自家夫君进屋。

“夫君，和父亲谈得怎么样？”

“父亲让我自己学会判断，不过他承认司将军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夫君可暂解心中疑惑？”

“恩......有吧。”

“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了解，不要太纠结一件事了。”

文誓看着宋绵绵善解人意的样子，心中十分愧疚，新婚当夜就未曾回房中，这要是放在其他人家，新妇是要被轻怠的，文誓自己也知道，虽然府中的人不在意这些，宋绵绵这几天也成了盛京城内各家女眷茶余饭后的谈资。

“夫人......这几日抱歉了。”

“夫君，若是觉得愧疚，便就与我说下少将军的事的吧，我也想知道近日是因为谁，方才受了这些冷落。”

“夫人，愿意听？”文誓觉得很欣喜，近日大家都来宽慰他。但，他很早就知道王忡定会战死沙场的，不过这天来的太快了，他没有准备好。

“愿意！今日夫君就用这哄我睡觉吧。”宋绵绵将文誓拉到卧榻旁，自己躺了上去。

“好！”

“我与王忡自幼时相识，他是镇北将军独子，我是鲁国公嫡次子，我虽然有个哥哥，但是我已经没有关于他的记忆了，他在我小时候就离家求学了，一次都未曾回来过。所以啊，王忡自小就与我玩到大，后来我们俩长大一点，老将军和我爹就商议着，为我俩请个先生一块读书，同时也跟着老将军一块学武，那个时候我好像还见过几次司将军。没过多久战事突发，老将军临危受命，我们俩撒泼，非要跟去，我爹和老将军没办法，就答应了......”说到这，文誓突然顿住了，没有接着讲。

“夫君，怎么了？”

“没事，我接着。后来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和王忡上了战场，我们之前向往着军中的铁血生活，妄想通过战场的厮杀建功立业。但是后来去军中才发现我们有多可笑！”文誓嗔笑了一声，随即躺在了宋绵绵旁边，手臂碰到了宋绵绵，宋绵绵脸色一红，但沉浸在自己回忆中的文誓并未察觉。

“从战争开始，每天都有士兵死去，受伤的士兵在帐内惨叫着，那个声音有时候此起彼伏，一整夜都能听到，后来有一场战役结束后，我和王忡跟随去打扫战场，那个场面我们俩这辈子都忘不了，尸横遍野，血流千里，有些士兵是泡在血塘里的，有些士兵是残缺的，很残忍，我和王忡当即就吐了，后来被老将军被逼着去帮忙。那个场景实在是太可怕了，后面我们俩又跟着去了几次，就习惯了。”文誓说完，侧身看了一下宋绵绵，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就帮宋绵绵拉了一下被子，继续说着。

“后来战争白热化，双方将士僵持，我们俩被送到了后方的前一天，老将军把我们俩叫去，自顾自说了很多，估计那天老将军自己也知道，此战有来无回了吧。老将军老来得子，王忡一生下来就没了娘，我娘心疼他，就认他做了义子。从那天过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老将军了，镇北将军府也只剩下王忡一人了.......”

“后来回到盛京，王忡没有哭过闹过，我就去问我爹，我爹说，他知道的，他知道他是将军之子，也知道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不只有权势，还有随时可能孤独一人。王忡自老将军丧事结束后一直苦练武艺，他比我大，也比我成熟，所以他就先参军了。我之前总是央求他等等我，等我一起上战场，保家卫国。他却说，他是提前为我去探路的。从他第一次上战场他就给我说，他以后是会死在战场上的，让我做好准备。但好几次惊险的情况他都化险为夷，我就忘了，他是去搏命的，战争本就是一场盛大的豪赌。不过我没想到那天这么快了......”

文誓说到这时，眼尾的眼泪也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