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

正月十五那日，刚过了晌午，便听见外头宝鹊欢喜的声音:“安大人来了。”

陵容只端正的坐着，于是三四个宫女内监争着打起帘笼,口中说着“小主大喜。”

安比槐大步跨了进来，行过君臣之礼。

陵容却发现真正到了父女相见之时，她的心里反而格外的平淡，并没有太多的欣喜和激动。

"父亲可用过午膳？"

安比槐拘谨的说道:"方才皇上已留我在介寿堂一同用过了。"

他紧接着便道:"早听闻皇上对小主十分厚爱，曦月堂雕栏玉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陵容思索须臾已经明白过来他是想再多讨些好处，只淡淡道:“今日是元宵节，父亲吃一碗元宵吧。”

安比槐捧了元宵说道:“刚才与皇上一同用膳时，甄公子也在，我听着他家中正在张罗着为他娶妻，你二妹也正是适嫁之龄——”却不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

陵容的笑容有些疏离:“甄公子的婚事由甄婕妤做主，甄婕妤向来心气极高，是定然要选名门贵女当嫂嫂的。"

安比槐手中握着的银调羹敲在瓷碗上“叮”一声轻响，漫声道:“小主，不是和甄婕妤向来交好吗？或许看在您的情面上……"

陵容微微变色，将手中的帕子往桌上一撂:"父亲是做哪门子美梦呢？我不过一个从四品婉仪，宫中这样的小主比比皆是，哪有什么情面？"

安比槐连忙讪讪道:"我这不是想着你妹妹嫁的风光了，才不丢你的脸面呢。既然外人靠不住，不然让你二妹进宫帮帮你？"

陵容自然是知道安比槐这是在自己身上得了好处，还觉得不够，她皱了眉道:"二妹年纪小着呢，再等两年也无妨。四个妹妹的婚事我都记着呢，父亲就别再自作主张了，到时我会替她们安排的。既然父亲指望着用女儿来讨富贵，那便多用些心别吝啬花费请人好好教吧。"

两年后汝南王倒台，慕容家灭亡，安家或多或少是能沾些功劳的，到时安家也能在京城暂时站稳脚跟。二妹的亲事自然能说道一些条件还不错的人家。

安比槐连忙说道:"已经请了女夫子教着梳妆打扮，唱歌跳舞，你几个妹妹可都是好苗子呢。"

陵容听了语带嘲讽:"父亲是打算把几个女儿都送人做妾吗？"

可安比槐却没有半点觉得不对:"咱们家底子薄，想嫁进高门自然是几乎不可能的，但名份委屈些也是能攀上一辈子富贵的。你几个妹妹能有你的一半好命，我也就知足了。"

陵容心中极为的不耐，甚至还有几分恶心，但她知道安比槐讲利益更有用:"别家小姐学什么，咱们安家的女儿便学什么，以后她们嫁的不会比其他家差。父亲如今不肯多花心思，那以后我抬举不了她们可别怨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肯尽力。"

安比槐脸上是类似于欢喜的笑，连声应道:"小主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去一定照做。"

陵容这才转了话题，将一张纸放在桌子上:"父亲把这张方子给背熟了，一字也不能差。"

安比槐看了一炷香的时间，随后又背后两三遍，才开口问但:"小主这是？"

"父亲派人拿着这张引子方子到各地名医那里问，说方子没问题的便不必再多说。能看出门道的请他们好好改改方子，别在京城走漏风声，也不要吝啬钱财也不别怕花费时间长，多请人推敲出最稳妥的方子来。"陵容目光冷凝，冷冰冰道:"父亲可别图省事或者找了不靠谱的人，不然出了岔子，你我父女往后余生的富贵是半点都别指望了。"

安比槐嗓子发哑，颤颤道:"小主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方子？"

陵容忽然温婉一笑，但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声音里透着凉森森的寒意，道："父亲照办便是，不该问的别问。父亲可别忘了，你如今的官是谁帮你谋划来的？"

安比槐下意识的挺直了身子:"是！小主放心，我一定谨慎去办。"

陵容静静道:"抓刘畚的事情你也多用些心，沈常在是济州都督沈自山的女儿，她外族家也是京中的世家高门。你若能抓到人让沈常在脱离了困境，那便是卖了两家好大的人情。以后你在官场也有人照应了。"

安比槐连连点头。

陵容让人取了给母亲和箫姨娘的礼物，以及对其他人的赏赐，让人送安比槐出门。

那张方子自然是皇后曾经给她的那张，她用了便很快怀孕定然是有几分门道的。当然方子也定然不好改，她也是知道的。

其实以玄凌如今对她的宠爱，子嗣似乎是早晚的事情，但她身子一向比其他人纤弱，若是能多层保障自然最好。

玄凌在安比槐走后没多久便来了，他见了陵容脸上带着愁容，便道:"容儿何必愁眉不展呢？朕以后让你父亲时常进宫看你便是。"

陵容转过脸，姣好的侧脸沐在日光里似一朵半开的白莲。她声如梦呓:“臣妾的父亲和母亲曾经是非常恩爱的夫妻，可臣妾是个女儿，所以父亲便娶了好几房姨娘，可惜还是没有儿子。后来五姨娘红杏出墙跟一个外来的裁缝跑了，几个姨娘也都觉得将来年老无依各奔东西，纷纷求去，父亲这才守着娘过日子。"她的画自然是已经帮安比槐美化过千百倍的。

"臣妾小时候总是很渴望得到父亲的关爱，很想拉着他去看母亲，告诉他母亲真的很伤心。可当时父亲一回家便这个姨娘请，那个姨娘催的。那时候臣妾不管再怎么努力去争取父亲的关注，但他总是习惯性的忽视臣妾的努力。臣妾其实已经习惯和父亲略带生疏的相处着，彼此知道对方安好就可以了。见了面反而相互拘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陵容转首，凌波妙目从玄凌面上横过，似怨似嗔:“父女之情来自天性血脉。但臣妾已经不是日夜期盼父亲能够安慰自己的小女孩了，受过的伤害便永远不能当做若无其事，皇上今后真的不必再费心了。"

玄凌也不由想起他幼年时那段争取先帝的时候，他怜惜的抱住陵容，随后便是长长叹息之后:"都已经过去了，往后朕会守护着容儿，不让容儿的期待再落空了。"

陵容的唇际泛起一丝冷笑:"是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臣妾如今有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