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话

陵容醒来天色微明，却是独自在御榻上，玄凌已不见了踪影。

她扬声道:“谁在外头？”有守在殿外的一队宫女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鱼贯而入，首的是芳若。她开口道:“芳若姑姑。”

芳若领着人跪下行礼道：“小主金安。”

陵容忙示意她起来，芳若含笑道：“皇上五更天就去早朝了，见小主睡得沉，特意吩咐了不许惊动您。”

陵容点头，按规矩妃嫔侍寝次日向皇后初次问安要行三跪九叩大礼。

她起身时有些不自然，芳若只作不觉，道：“奴婢侍奉小主更衣。”

陵容由着她们梳洗罢了，前往皇后居住的光风霁月殿。锦垫早已铺在凤座下，皇后端坐着受了礼。礼方毕，忙有宫女搀了她起来。

皇后很是客气，嘱她坐下，和颜悦色道:"这一糟是规矩，往后就不必如此郑重了。"

陵容轻轻答了“是”，道：“皇后母仪天下，六宫同被恩泽了。再怎么郑重都是应该的。”

皇后闻言果然欢喜，道:“难怪皇上喜欢你，果然言语举动讨人喜欢。”说罢微微叹口气，“你的歌艺远远在之前的妙音娘子之上，这份恩宠早该有了。等到今日才……。不过也好，耐得住寂寞才能长久。”

陵容笑道:"臣妾还得多谢您的提点之恩！"她自然听出皇后话中的挑拨拉拢意味，但她却再也不想做皇后的棋子了。如今她看皇后已经没了亲近，唯有戒备。

皇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寻常教导两句，显然她已经接受了宴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甄嬛的固宠，华妃的复宠，以及陵容的一鸣惊人。

陵容一一应了，絮语半盏茶之后，见陆陆续续有嫔妃来请安，才起身告退。

一夜的困倦疲累尚未消尽，早上请安时又陪着皇后说了一大篇话，到了繁英阁安排着人布置了一番，见宝娟带人换了冰进来，再耐不住和衣歪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到了身边有人。

她睁开眼见是玄凌，才要起身见礼，他一把按住她不让，道：“只朕和你两个人，闹那些虚礼作什么。”

陵容道:"臣妾这里还未完全收拾好呢！"

玄凌却只是一味微笑道:"那幅赏夹竹桃图，朕已经让人取走挂在寝室了。"

"皇上怎么还拿臣妾的东西呢？"

玄凌看着她笑，也笑道:"绣的是朕，朕怎么就不能拿了？"

陵容眼波欲流，横了他一眼:“人都已经是皇上的，更何况一幅图呢。”

玄凌紧紧拥抱她:"一针一线皆是情意，朕会好好珍惜的。"

陵容静静一笑，她也有过满庭芳中占尽雨露的那一枝，到头来昙花一现，便那样匆匆过去了，留着的，不过是一个残败的身体和一颗困顿不堪的心。

她连连咳嗽了两三声。玄凌忙去抚她的背，关切道:"怎么咳嗽了？"

陵容粉脸通红，娇羞地在皇帝胸前捶了一下，带了几分委屈:"还不起皇上昨夜非要欺负人。"

玄凌笑道:"好好，这个确实怨朕。朕给你赔不是，待会亲自摘了枇杷叶叫人拿冰糖炖了，你喝下便能镇咳止痰。”

陵容环着他的脖子，轻声呢喃："真好！"

这时李长在屋外禀告:"皇上，华妃娘娘派人来请您过去用午膳。"

陵容从玄凌怀中起身，眼泪在眼眶中闪动，含泪向玄凌微笑道:“臣妾恭送皇上。”

这一哭，玄凌大是见怜:"朕留下陪你。"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臣妾并不是那一味爱拈酸吃醋不明事理的人么，连汝南王都为华妃娘娘说情了，华妃又特意派人过来请，皇上还是去吧……。”陵容随后趴到他耳边，俏声道:"还疼着呢，皇上今日饶了臣妾吧，不然明日就不能见人了。"

玄凌眸中微微发亮，笑着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娇气！朕明日再来看你。"

陵容起身目送玄凌出去，独自在廊下赏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两缸金鱼，景德蓝大缸，里头种的新荷只如孩子手掌般大小，鲜翠欲滴，令人见之愉悦。荷下水中养着几尾绯色金鱼，清波如碧，翠叶如盖，红鱼悠游，着实可爱。

宝鹊见她悠然自得的喂鱼，忿忿道:"华妃娘娘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陵容伸指拈着鱼食洒进缸里，淡淡道："随她去。"

“小主脾气也太好了些。”

陵容淡淡看了她一眼:"皇上，想留下自然会留下！"

华妃轻易将玄凌从陵容这里截走，让一众观望的妃嫔都不由感叹，惜贵人也不过如此。

晚间甄嬛来的时候，陵容问道:"姐姐可去瞧眉姐姐，她的胃口好些了吗？”

甄嬛笑道:“还是那样，一味爱吃酸的。眉姐姐有了身孕也的确辛苦，不然也是要一起过来看看你在这里住的好不好？”

陵容自嘲道:"以前份例被内务府各种克扣，连多喝口水都要落人埋怨。如今哪里会有什么不好的呢？"

甄嬛见她神色淡淡的，暗暗叹了一声气。她一早就听说玄凌让内务府把剩余的素锦都送到繁英阁，素锦平平无纹理，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但是胜在穿在身上毫无布料的质感，反而光滑如婴儿肌肤，触手柔若轻羽。做衣裳素净了些，但用来给绣花倒是很好。陵容是懂得欣赏且擅长丝绣的人，她料想她应该是喜欢的，但陵容眼下并没有多欢喜的意思。

这时菊清端着一碗酒红色的水进来，道:"小主，快喝了吧，皇上特意让人送来的。"

甄嬛下意识皱眉，陵容出身虽然不高，但也不至于连孩子都不许留吧……她仔细闻了闻，才笑道:"是琵琶叶熬的水，妹妹是咳嗽了吗？"

陵容点点头:"着了点凉气，并无大碍。"

她看见旁边还放着一个绿地粉彩开光菊石的青玉小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盒子清凉芬芳的透明药膏，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陵容不答，槿汐却是知道关窍，不觉举袖掩唇，吃吃笑得满面通红。她见左右也没有旁人，笑垂着眉毛道:"皇上很心疼陵容小主呢。"

甄嬛惊了一惊，不觉脸上红晕四溢，忙忙去看周遭，然后俯身到陵容耳边，极小声道:"皇上并不是粗鲁的人啊。

陵容想了想道:“姐姐说话自然是向着皇上的。”说着面上微红:"要了四五次还不够，哪里能受得住？"

甄嬛一怔，她打量了一番陵容，刚新浴方毕只用一只钗子松松半挽了头发，发上犹自沥沥滴着水珠，益发衬得她秀发如云，肤若映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

陵容以手抚摸脸颊，半含羞涩问道:“姐姐这样瞧我做什么？"

甄嬛带着酸意说道:"妹妹当真是我见犹怜，难怪皇上格外疼爱妹妹。"

陵容淡淡微笑如被风零散吹落的梨花:"眉姐姐接我过来不就是让我替她侍奉皇上的吗？"

甄嬛有些讪讪的抚了抚鬓角的珠翠。“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宫中女子的心事未必都相同，但是闺中伤怀，古今皆是。班婕妤独守长信宫的冷清你我皆尝试过，难道你愿意像班婕妤一样孤老深宫么？”

陵容摸着瓶子来的的夹竹桃花枝:"弱条堪折，柔情欲诉，几重淡影稀疏，好风如沐。这是春日里我抽的花签，当时眉姐姐问这柔情向谁诉，姐姐当时不就说这柔情自是对皇上的柔情了，难不成还有别人么？我们既是天子宫嫔，自然心里除了皇上以外再没有别的男子了。今后妹妹会专心侍奉皇上，不让姐姐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