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二）

　　“首席冕下！首席冕下饶命！我也是受那邪魂师逼迫，才，才不得已与他同流合污——”

　　一名伤痕累累的魂师跪在安榭面前痛哭流涕、捶胸顿足，用最真挚的话语喋喋不休，像恨不得将以前的自己千刀万剐了一样。安榭冷眼瞧着他，直到他的哭声受安榭冷酷的气场影响渐渐弱下去，才阴森道：“哭够了没有？”

　　“哭够了就给我去死。我最烦哭哭啼啼的东西。”

　　安榭瞳孔红得要滴血，扭曲疯狂的魂力乱流与往常大不相同，白袍沾满淋漓鲜血，连握着修罗剑的手都浸染血液。他身后的淮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冕下，这人好像是昊天宗的人……”

　　“是是是。这位大人说的没错，我曾是昊天宗的弟子啊！”魂师连忙哐哐哐给安榭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破皮了还浑然不觉，“我有，我有昊天宗的令牌！恳请首席冕下看在昊天宗的面子上饶我一命！”

　　安榭好像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魂师心中燃起生的希望，眼巴巴地仰视着安榭。

　　可下一秒，修罗剑瞬出，干脆利落地削断他的双臂。

　　安榭手法娴熟，魂师肩膀处平整的断口甚至过了一会儿才迸发出汩汩鲜血。魂师疼得倒在地上，一边打着滚一边鬼哭狼嚎，身下很快汇集出一摊触目惊心的血泊。

　　淮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首席冕下明摆着心情很差，这个时候他是听不进去任何劝的，谁触了他的霉头他就杀谁。淮槿叹了口气，默默地做好善后工作，点燃一支火把，去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村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次的任务现场不能留下。否则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邪魂师之间的内斗，而不是高贵的首席冕下前来清缴反贼。

　　安榭心狠手辣的模样与在武魂殿时完全是两个人。血蔷薇吸饱了活人的鲜血慵懒攀在墙上摇曳，刺鼻的浓郁血腥味处处弥漫，那源于几十个被生生剥皮的人类。北风哀嚎着四散逃逸，不敢面对疯子的怒火。安榭一只长靴踩住魂师的头把他的脸重重地磕进土里，弯下腰，声音狠厉：“昊天宗这种隐世不出的废物宗门，也配在我面前提？”

　　他正要再斩断魂师的双腿，一柄古铜色的重锤骤然袭来，力度控制无比精准，把全部力量集中在面对安榭的一侧而完全不伤到疼晕过去的魂师。安榭既不躲也不逃，而是站在原地侧过脸，瞳孔亮起可怕的血光，四个黑色魂环层层叠加，魂力暴涨，硬生生接下了这一锤！

　　地面瞬间迸裂出纵横逶迤的沟壑！然而，狂乱的气流刚要卷起飞沙走石咆哮就被安榭的魂力镇压，无力地落回原处，死寂如极北的雪。

　　安榭甚至连头发都没有飘起一缕。

　　“首席冕下好大的口气。”一位目光犀利的老人领着一众昊天宗弟子落在安榭对面，冷哼一声，

　　“我说错了吗？”安榭身后疾速旋转的魂环一圈接着一圈地扩大，隐隐盖过昊天锤的威势，黑里透红诡谲的颜色令众人心惊。他左手抵住昊天锤的前端，纤细白皙的手指只微微用力收紧，那乌黑的锤面，便不堪重负地崩开几道裂痕。

　　与此同时，昊天宗队伍里的一名魂师脸色惨白，吐出一口反噬的鲜血。

　　第七魂技，破。

　　武魂真身一旦受伤，至少也要半年的时间恢复，还会对精神造成相当程度的创伤。安榭刻意没留手，那名倒霉的魂师大概有两年时间都只能当一个废人了。

“昊天宗的废物东西。”他捏碎已然稀薄的昊天锤虚影，嘴角动了动，勾出一个如沐春风的温柔笑容，一字一顿道，“要么滚，要么死。”　　

　　“年轻人休要口出狂言！”老人被他激怒，现出自己的昊天锤武魂，“老夫今日就替教皇好好教训教训你！”

　　“想替比比东教训我？”安榭弯起眼睛，“老东西，别太高看自己了。”　　

　　他收了修罗剑，缓步走向为首的老人。随着他的步伐，天地皆暗色，唯有苍穹中央，一轮高悬闪耀的太阳，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赤金色强光，璀璨到了刺眼异常的地步。

　　澎湃的金光从天而降，就像阳光普照大地，却比阳光暗藏着更疯狂的攻击性，一瞬间就笼罩了整个空间，如同潮汐般吞食每一寸土地。天使的圣洁气息同时风卷残云地爆发，牵引着日光汇聚至安榭的身后，逐渐形成了六只灿烂的金色羽翼，其上附着的炙热高温烘烤空气，升起扭曲的波动。

　　他及腰的长发也被流转光华染成了高贵的鎏金色，好似一袭流淌的日光。浸满血液的制服不知何时转化为高洁的天使圣装，纯白色的长袍飘然曳地，炫丽的金色光焰环绕着他瘦削挺拔的身躯，在日芒下绚烂燃烧。

　　而当安榭抬眸时，冰冷无机质的黄金瞳盈满圣光，永燃不息，仿佛俯视人间的神。

　　神级武魂，六翼天使。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死。”

　　太阳圣火在安榭掌心聚拢，一柄与修罗剑截然不同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长剑通体白金交织，护手处展开，如同一双飞扬的天使羽翼；整只剑身被爆燃的金色火焰包裹，滴着粘稠炎流的剑尖拖在地上，恐怖的温度像将大地割裂一般，周围的泥土俱在沉默中飞逝消融。

　　他同他的剑，就像那轮熠熠光辉的太阳，势不可挡地引燃一切。

　　很难相信面前这个疯子只是一名四环魂宗。即便老者是昊天宗的五长老、92级的封号斗罗，在庞大的天使威压面前也不得不连连后退几步，他顾不上那名被安榭斩下双臂的魂师了，握紧昊天锤厉声道：“所有昊天宗弟子立刻撤退！”

　　“我不是说过了吗？”安榭嘴边噙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提起闪亮无比的天使圣剑，“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并没有马上使用魂技，只是把天使圣剑横在身前，魂力涌入长剑，白色剑锋依次亮起四颗纯黑色的五角星。一开始五长老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直到安榭杀气凝聚，手腕一动，挥出第一斩，他立刻认出那正是剑斗罗尘心所使用的七杀剑法。

　　这怎么可能？！

　　七杀剑一脉单传，七杀剑法更是只有尘家人才能使用，因为那是印刻在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剑意。五长老此刻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安榭怎么可能会七杀剑法？

　　可他们所面对的还远不止安榭的这一剑。炫目的太阳光飞流直下，潺潺流动于安榭背后的六翼之间，又与他的魂力融合在一起，一圈圈的金色涟漪顿时以安榭为中心轰然扩散。几乎同一时刻，天使领域全力开启，绮丽金光铺展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了方圆百里。

　　六翼天使第一魂技，不灭阳炎。

　　那些刚刚跑出几里远的昊天宗弟子，还没松口气，脚下便倏然井喷出赤金色的爆炎，疯狂地噬咬上他们的身体，怎么也扑不灭。大部分人都被高温火焰痛苦地烤焦而死。反应快的躲开了火焰，却逃不过阳光的锁定，下一瞬就被贯穿天际射出的光束直直蒸发。天使领域所及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哪里像代表正义的天使神象征。

　　仅仅一个第一魂技，五长老之外的昊天宗弟子，已经全灭。

　　就算安榭真如武魂殿宣传的拥有神的眷顾，但这杀伤力也太过逆天了些。五长老汗如雨下，仰望着安榭身后隐约发红的四个黑色魂环，突然有了个极其荒谬的猜想。

　　“老东西猜出来了？”安榭莞尔一笑。

　　清脆的一声响指，使魂环褪下伪装。五长老眼睁睁地看着魂环上的黑色逐步蜕变为霸气的赤红色。

　　他连惊叫都叫不出来，只是抬起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安榭。

　　“没错，四个十万年魂环。”安榭叹气，“你们这些人不会真以为我当上首席只是靠脸吧？”

阳光炽烈如火，五长老的心却如坠冰窟般寒冷。他内心还是不相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区区魂圣，可看到安榭的四个赤色魂环，他隐隐意识到，自己怕是无法活着回到宗门了。

　　“首席冕下，大供奉大人那边传来消息，请您快些回去。”淮槿站在安榭身后恭声道。

“知道了知道了。”安榭杀了人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声。他振翅腾空而起，天使圣袍上金色纹路闪烁，居高临下地望着五长老，手中长剑熊熊燃烧：“自杀，或者死在我手里，选一个。”

　　五长老手持昊天锤，九个魂环齐现，视死如归地暴起冲向安榭：“昊天宗的人绝不屈服！”

安榭冷笑：“不自量力。”

汹涌热浪冲刷大地。天使圣剑在这一刻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辉，周围的一切在这神圣的光芒下都黯然失色，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柄炽热不息的剑。浓郁的纯阳之力最大限度地附着到天使圣剑上，让它成为了第二个太阳，安榭持剑迎向昊天锤，狂妄的声音与巨大的金焰剑光一起斩开空间：“给我死吧！”

轰轰轰——

天使圣剑与昊天锤相撞的瞬间，狂暴的轰鸣声横冲直撞地席卷八荒，仅仅是这音浪蕴含的能量就将附近所有的树木拦腰折断。

在他们正下方，地面已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巨坑，无数泥沙、石块在那激烈的魂力碰撞中飞速消融。而且那深坑还在不断的变大，因为它整体都渲染着一层赤金色的天使之力，正在伴随着不断融化而腐蚀土壤。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一道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脱力地坠落下去。

安榭降落回地面，面不改色地走到奄奄一息的五长老身前，用熄灭的天使圣剑戳戳他的肩膀：“老头儿还有遗言吗？没有我就走了。”

五长老强撑着一口气：“宗主——啸，啸天斗罗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来一个我杀一个。”安榭随口道，“对了，这人是你们昊天宗的弟子吧？我会记得把你们埋在一起的。”

五长老一口气没上来，气得昏死过去。

“首席冕下，您真要把昊天宗的五长老……？”淮槿谨慎地问道。

安榭收回天使圣剑，六翼天使武魂附体消失，恢复到平时放荡不羁的样子。他拿出发绳垂头把白色长发绑起来，神情淡漠：“这老东西看到了我的十万年魂环，不能留。”

　　伪装魂环对于安榭来说并不难，却是一件必要的事情。毕竟全黑在世人眼中尚且可以接受，而全红就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必然会被视作纯粹的怪物。况且原本在安榭的计划中，五长老就算今天不出现在这里，也是个必死之人，这次正巧顺道把他宰了。

淮槿退下：“……属下明白。”

最开始的在清缴名单上的那名昊天宗弟子早已死于不灭阳炎，这样安榭这次任务就彻底完成了。他释放出血蔷薇，手指懒洋洋地点了点，令蔷薇藤缠绕上五长老的身体，不一会儿鲜血的味道就弥漫而出……

“啧。”他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定格在一个温润如玉的笑上。

“第一次吃还没咽气的人，有点不适应。”

***

与队友在一起时，邪月很少明显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但这次连大大咧咧的焱都看出了他的焦急和担忧。他们几个人徘徊于神荫殿的门外，从未时等到了酉时，直到焱打了第五十个哈欠，神荫殿的门终于打开，出来的是菊斗罗月关。

　　邪月立刻迎上去，急迫地询问道：“菊长老，阿沄他——”

　　月关表情阴郁：“供奉殿的老东西不肯放人。”

　　胡列娜一只手握紧拳放在胸前，闻言小脸煞白，颤声道：“我，我去求教皇陛下！”

　　“我跟你一起去。”月关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挨个嘱咐，“邪月去找死鬼，一到关键时候他就不见人影，一定要告诉他阿沄被千道流扣下了。”

　　邪月点点头，几秒间消失不见。剩下没被提到的焱眼巴巴地望着月关：“我呢我呢？”

　　“你……”月关扫了他一眼，“你自便。”

　　焱：……

　　与此同时，神荫殿最深处。

　　巨大的六翼天使神像矗立在台阶尽头，悲悯地普视众生，柔和的光晕弥漫在神像的每一处，为大殿蒙上了一层金色的神圣光彩。神像下方，一名白衣青年就半跪在光芒聚集的中央，沉默地接受着强大天使气息的冲刷洗礼，甚至他的皮肤都被熏陶成了淡淡的金色。只不过，他的神情却说不上享受，反而冰冷内敛得可怕。

　　青年正是杀完人回来的安榭。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处罚，对于千道流让他跪神像并不意外，反正他早就跪习惯了。他没想到的是千道流还封了他的血蔷薇武魂。

　　教皇令之上镌刻的六大武魂中，代表安榭的就是一朵血红色的蔷薇花，血蔷薇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安榭最常用的武魂也是血蔷薇。虽然血蔷薇是依靠吞噬活物变强的，但如果没有它的这个功能，安榭根本无法以四环的实力对抗封号斗罗，就算他有四个十万年魂环也一样。

　　以前千道流对血蔷薇的邪性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安榭让血蔷薇吃的都是死在他手下的尸体。可这次，安榭没等力竭晕过去的五长老咽气就放任血蔷薇进食，这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事却触碰到了正邪之间的底线。

　　裁决长老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响起：“安怀沄，你可知错。”

　　安榭明白千道流在说什么，但他仍然装作不知，淡淡道：“我不该擅自杀死名单之外的人。”

　　千道流刻意没有收敛99级绝世斗罗令人窒息的压力，冷冷道：“昊天宗五长老的死还要我提醒你吗？”

　　“他不是死于天使圣剑吗。”安榭低笑了一声。

　　千道流一甩袍子，愠怒道：“乱杀人也就算了。但你居然让血蔷薇吃活人，这样和那些被武魂殿讨伐的邪魂师有什么区别？！这是对天使神的亵渎！”　　

　　老东西不愧是老东西，连他用了六翼天使武魂都能察觉到。安榭也不再和他虚与委蛇，昂起头，不屑地嗤笑：“才这种程度就邪魂师了？要不是我手下留情，那老头儿早已经被我抽出灵魂做成人偶了。他能死于血蔷薇是他的荣幸。”

　　“还有，我有分寸。”安榭虽是半跪着，脊背却依然挺直，气势丝毫不落下风，一双邪异的瞳孔血色翻涌，“我又不是每杀一个人都这么丧心病狂，不会脏了你武魂殿的名声的。”

　　千道流听出了安榭的弦外之音。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凝视安榭质问道：“那个五长老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痛恨他？”

　　“大供奉真是贵人多忘事。”安榭阴阳怪气地说，“连七年前你们家小五被昊天宗重伤的事都忘了。”

　　千道流刚才还在上火，此刻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