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弃

冰龙王，冰龙一族的最强者，其庞大的底蕴和长久的积累又岂能是安榭这只初生饕餮可企及的？到最后，安榭的魂力已经完全枯竭，也始终没有靠近冰龙王十步以内。

暴雨依旧没有停。雨帘和冰息纠缠着一起，把安榭的希望一点一点蚕食。太阳闪蝶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影慢慢变得透明，安榭不会治愈类的魂技，救不了她。

龙王悠闲地站在冰面上，睁着毫无波澜的蓝色双瞳看他:“她是你重要的人？”

安榭不说话。他想哭，想死，再也不想被迫承受如此黑暗的绝望了。即便自己再也用不出魂力，上古饕餮的血脉也吊住了他的最后一口气。他恨自己为什么连陪阿姐一起死都做不到。

过去三个周快乐无忧的生活变成了泡影。

安榭喘着气，满嘴血腥味，任由大雨击打自己的身躯，突然觉得一阵荒谬。

好像，他与现实一直隔着一层模模糊糊的泡影，阻绝了他的所有认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昨天还教训他的阿姐今天就命若悬丝？为什么强大无比的冰龙王会出现在这里？

安榭不知道。

他累到无法思考。

身体的各个部位像是集体罢工，都停止了运行。雨滴混合着血液从他的身上冲刷而下，在地上汇成一条血色小溪，流入湖里。

遍体鳞伤的饕餮晃了晃，倒下了。

“不行，安榭！！！”太阳闪蝶虚弱而痛苦地喊出声。

冰龙王一诧。

它还什么都没做呢。这小饕餮自己就晕过去，莫非是人类说的“碰瓷”？算了，它摇了摇头，要给太阳闪蝶最后一击。

莫菲妮在冰龙王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她早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一个魂环，死前唯一的不甘是自己太弱，没有保护好安榭。

强烈的渴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而安榭陷入沉睡。

他看见了自己的识海。扎夫基尔坐在海面凸出的一块礁石上，双手撑在身后，仰望着永无太阳的暗色天空。一面巨大的金色时钟在他背后转动，咔哒咔哒的时针响仿佛敲在心尖上的催命符。

“要跟我做交易吗？”

扎夫基尔没有回头，但安榭知道是他在说话。时之使者的米色风衣在海风里飘得张扬、潇洒，他似乎了无牵挂。

安榭黯然敛下双眸:“太晚了。我已经救不了阿姐了。”

时之使者笑了起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话里话外处处透着愉快，连带着时针行走得也轻快了起来。

“可是，你可以杀了那条龙，为你的阿姐报仇呀。”

是邪神对凡人的蛊惑，恶魔对契约者提出的好主意。

安榭瞳孔一缩。

“接受现实吧，安榭。”时之使者用劝诱的口吻说，在安榭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瑰丽邪气的笑容，仿佛魅惑众生的邪魔，左眼时针此刻停止了转动，“你还想再做个好人吗？不可能了。你的阿姐魂核被击碎，已经没救了。她可是一直在用自己的魂力喂养你啊，难道你连为她报仇都不想吗？”

安榭感觉到钻心剜骨的心痛，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用，用魂力喂养我是什么意思？”

“啊，你不知道吗？”

时之使者含着笑，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令人心碎的话。

“你以为你吃的那些魂兽都是从哪来的？冰龙王造成的大雨让森林里的魂兽接近绝迹，你姐是把自己的魂力全给了你啊。”

*

于是，神眷之子醒了。

冲天的白色光柱射入云霄，瞬间驱散乌云。大盛的旧日魔气席卷了森林，被黑雾吞噬的植株飞速枯萎，零落成泥融入土壤。而在光束中央，神情冰冷的白发青年缓缓抬眸，瞳孔中，是一片无机质的血红。

“竟然真的把我拉出来了，扎夫基尔真是……”青年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向冰龙王一步一步走去，伴随着足以摧毁魂兽精神的恐怖死寂。

凡是他走过之处，绿草枯竭、鲜花腐烂，万物纷纷向这位不可言说的存在献上自己微薄的生命。雨水更是首当其冲，尖叫着变成污浊的秽物，啪嗒砸到地上。

“你说，你是冰龙王？”青年站定，展颜一笑，面容似冰莲般高洁，身后，却是恐怖惨烈的地狱。

冰龙王神情一凛，做的第一件事是对太阳闪蝶使用魂技。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这位存在手里活下来，因此拿到魂环魂骨就要逃跑。

“诶，你不是知道，她是我重要的人吗。”

神眷之子轻声说，瞳孔划过一道恶意的光。

魂兽特有的直觉让冰龙王感到十万几十万分的危险。它极力扇动双翼想要逃脱，但为时已晚，从神眷之子身上蔓延出来的阴影迅速覆盖了空间。扭曲的呓语接着响起，眨眼间破开了冰龙王的护体罡气，像是找到宿主般争先恐后地往龙身里钻。

不可名状之物开始发芽、抽条，吸收了龙王的魂力，长成一颗妖冶邪异的参天大树。

堂堂九大龙王之一的冰龙王，冰元素与水元素的掌控者，就这么被污染腐蚀，变成了一副空壳。

这就是，神眷之子的力量。

“混沌阵营的王牌”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大部分时间，神眷之子温和善良，但一旦被激怒，他的怒火是旧日里最恐怖的梦魇。

神眷之子低叹一声，没再去看冰龙王。他扶起即将消散的莫菲妮，温柔地注视她。

“我知道的。你是安榭对吧。”明明这青年刚刚才杀掉了冰龙王，莫菲妮却一点也不害怕，嘴角带笑地仰视他。青年冷冷清清，冰雪般白皙精致，眼里却含着深深的悲切。

“阿姐。”神眷之子轻声说，果然看到莫菲妮满意地笑了。“阿榭，阿姐最后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你把我的魂环吸收了……”

莫菲妮话没说完，神眷之子的脸色骤然一变:“不行。”

“小傻子。”莫菲妮叹了口气，“阿姐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魂核已经被击碎，无论如何也不能活了。”

“所以，你是想看着阿姐的魂环在天地间消散，还是接收阿姐最后的礼物呢？”

“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安榭抿着唇，眼里水雾慢慢聚集。

“小混蛋。”莫菲妮笑着骂他，眼角也渗出泪水，穿过虚幻的身体直接落在地上，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就当……就当阿姐最后的愿望，你要再不答应，阿姐转世了也不来找你。”

神眷之子却精神一振:“阿姐会有转世吗？”

莫菲妮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阿姐不骗你。”

“好。”神眷之子点头，神色认真，“一言为定。”

青年把手覆到太阳闪蝶的头上，手心发出柔和的暖光，细致而小心的冲刷着她的灵体。莫菲妮笑着闭上眼，残留的灵魂之力彻底耗尽，破碎成耀眼的光点，被风卷着吹向远方。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