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旧日

在池塘里泡了一会儿，扎夫基尔突然打了个冷颤，又惊又疑道:“是不是有谁在盯着我们？”

安榭煎熬地等待自己变回饕餮，闻言没好气地说:“要盯也是盯我好吗？”语毕，他又真有点担心，于是回了头，朝自己身后看去。

然后，径直对上一双炙热危险的，恶魔般的眼眸。

他呆了呆。

心头有把重锤狠狠砸下。耳边轰的一下听不清声音，数不清的记忆碎片疯狂往脑海里挤去。安榭张了张嘴，视野里瞬然已是血色一片，双眼因承受不住神经中枢传来的巨大压力而哗啦啦地涌出泪水。

这是直视深渊带来的精神崩坏。不可倾听、不可理解的呓语无处不在地响起，争先恐后地朝安榭的耳内钻去，撬动他的意识。寄宿在他识海里的扎夫基尔吓了一跳，不得已脱离出来，看到安榭脆弱无依的模样后脸色一沉。

容貌高洁的金发青年一抬手，气息温和的时空之力立时飘渺着升起，水中涟漪般回旋开，顷刻间驱散所有来自深渊的污染。暗处的男人惊讶了一瞬，而后笑容款款地走出，身边邪异的魂力乱流几乎已成实体。他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奇，看向扎夫基尔笑道:“时之使者大人，原来是你在护着神眷之子吗。”

扎夫基尔绅士地把变回饕餮的昏迷安榭扶到草地上，眸色冷淡，顺带冷哼了一声:“乌洛波洛斯——或者应该叫你姬容，别告诉我你想吞噬安榭。”

姬容神色如常，只是周身魂力翻涌得急切了些，将黑发吹得猎猎扬起，笑着反问道:“不可以吗？”

扎夫基尔起身，叹了口气，一忍再忍，才不至于把同样寄存在安榭识海里的「深渊之皿」拍到姬容脸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是谁几万年前做出把自己的本体送给恋人这种流氓行为。但想一想神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他又忍住了，只是摇头道:“姬容，你想清楚。他现在已经不是神眷之子了，而是神弃之子。你愿意为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魂力就吞噬他然后承受他的诅咒吗？”

姬容诧异地扬起眉:“神弃之子？”

“正如「未来之钥」的希望、仁爱和光明让勇敢的灵魂获予神眷，神眷之子的绝望、悲伤和阴郁也可以让人们获得神弃。”扎夫基尔用吟游诗人般的腔调唱道，话音落下后失落地呢喃，“唉，我唱的还是不如天空始祖…”

“够了。”姬容似乎因“天空始祖”这个名字而暴躁起来。他脸上伪装用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森的怒意和诡谲，如同地狱里爬出、向世界复仇的恶魔，“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秩序阵营的时之使者竟然与混沌阵营的神眷之子走的这么近，难道旧日之间也会存在所谓的‘感情’？”

扎夫基尔目光一凝，神色登时如同暴风雨前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样阴沉下来。他身上所有散漫慵懒的作风尽数褪下，阴冷而缓慢地回眸，金瞳散发出浩瀚无穷的威压，一字一顿道:“原初魔神，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姬容身后隐约现出遮天蔽日的蛇王虚影，冷笑道:“我说中了？”

随着两人的对峙，这一隅林间不可反抗地被蒙上一层暗黑阴影。苍穹正中央的太阳染上丝丝触目惊心的血红，撒下的日光也变得诡异阴森。扎夫基尔眸光漠然，左眼钟表里的时针一格一格的转动，嗓音冰冷尖锐:“没用的，原初魔神。”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是旧日里的最强。全盛时期的你也无法击败我，更何况现在元气大伤、而且还失去记忆的你。”

时空架构恐惧地颤抖着，开始有了扭曲粉碎的趋势。金发金瞳的时之使者周身洋溢着无机质的、剧烈沸腾的旧日气息，面无表情仿佛在注视着什么没有生命的死物，终于露出了他身为永恒的一面。

「永恒之钟」，时之使者。

只要时间流动，他的本体就永远不灭。他的创造者们宠爱他、纵容他，并且从来不吝啬于送给他强大的旧日力量。

“是吗？”姬容嘴角动了动，勾起一个扭曲的嗤笑，让那把银色钥匙出现在他的手里，“别忘了未来之钥在我手里。只要我想，你不惜闯入虚空之间也要救下的神眷之子，神髓就会立刻消失。”

“所以我说失忆的人最麻烦了。”扎夫基尔厌倦地移开目光，伸出手轻轻触摸安榭的眉心。颗颗黑紫色的光点飞也似地析出，姬容的表情随着一个怪异器皿的形成而逐渐怔住。

原初魔神的本体，「深渊之皿」。

“一万年前，安榭和你分别把「未来之钥」和「深渊之皿」交给了我。”扎夫基尔轻声说，没有触碰深渊之皿，任它静静在空中悬浮。

“我以时之使者的旧日称号见证。神眷之子与原初魔神，他们交换彼此的本体，送给对方自己最脆弱、最致命的弱点。”

“因为他们铸就了旧日里的奇迹。”

“他们彼此相爱。”

“姬容，你就没想过，堂堂旧日，神眷之子最珍贵的本体为什么能轻易到了你手里呢？而你在使用它修复你的神髓时，它又为什么没有一点排斥呢？”

“「未来之钥」，是你的恋人亲手送给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