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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储说上七术

韩非子全译:诸子类

【原文】

主之所用也七术,所察也六微。七术:一曰众端参观,二曰必罚明威,三曰信赏尽能,四曰一听责下,五曰疑诏诡使,六曰挟知而问,七曰倒言反事。此七者,主之所用也。

经一 参观

观听不参则诚不闻,听有门户则臣壅塞。其说在侏儒之梦见灶,哀公之称“莫众而迷”。故齐人见河伯,与惠子之言“亡其半”也。其患在竖牛之饿叔孙,而江乙之说荆俗也。嗣公欲治不知,故使有敌。是以明主推积铁之类而察一市之患。

说一

卫灵公之时,弥子瑕有宠,专于卫国。侏儒有见公者曰:“臣之梦践矣。”公曰:“何梦?“对曰:“梦见灶,为见公也。”公怒曰:“吾闻见人主者梦见日,奚为见寡人而梦见灶?“对曰:“夫日兼烛天下,一物不能当也;人君兼烛一国,一人不能拥也。故将见人主者梦见日。夫灶,一人炀焉,则后人无从见矣。今或者一人有炀君者乎?则臣虽梦见灶,不亦可乎!“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鄙谚曰:'莫众而迷。'今寡人举事与群臣虑之,而国愈乱,其故何也?“孔子对曰:“明主之问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议于下。今群臣无不一辞同轨乎季孙者,举鲁国尽化为一,君虽问境内之人,犹不免于乱也。”

一曰:晏婴子聘鲁,哀公问曰:“语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与一国虑之,鲁不免于乱,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谓'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为众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鲁国之群臣以千百数,一言于季氏之私,人数非不众,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

齐人有谓齐王曰:“河伯,大神也。王何不试与之遇乎?臣请使王遇之。”乃为坛场大水之上,而与王立之焉。有间,大鱼动,因曰:“此河伯。”

张仪欲以秦、韩与魏之势伐齐、荆,而惠施欲以齐、荆偃兵。二人争之。群臣左右皆为张子言,而以攻齐、荆为利,而莫为惠子言。王果听张子,而以惠子言为不可。攻齐、荆事已定,惠子入见。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齐、荆之事果利矣,一国尽以为然。”惠子因说:“不可不察也。夫齐、荆之事也诚利,一国尽以为利,是何智者之众也?攻齐、荆之事诚不可利,一国尽以为利,何愚者之众也?凡谋者,疑也。疑也者,诚疑以为可者半,以为不可者半。今一国尽以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一也。”

叔孙相鲁,贵而主断。其所爱者曰竖牛,亦擅用叔孙之令。叔孙有子曰壬,竖牛妒而欲杀之,因与壬游于鲁君所。鲁君赐之玉环,壬拜受之而不敢佩,使竖牛请之叔孙。竖牛欺之曰:“吾已为尔请之矣,使尔佩之。”壬因佩之。竖牛因谓叔孙:“何不见壬于君乎?“叔孙曰:“孺子何足见也。”竖牛曰:“壬固已数见于君矣。君赐之玉环,壬已佩之矣。”叔孙召壬见之,而果佩之,叔孙怒而杀壬。壬兄曰丙,竖牛又妒而欲杀之。叔孙为丙铸钟,钟成,丙不敢击,使竖牛请之叔孙。竖牛不为请,又欺之曰:“吾已为尔请之矣,使尔击之。”丙因击之。叔孙闻之曰:“丙不请而擅击钟。”怒而逐之。丙出走齐,居一年,竖牛为谢叔孙,叔孙使竖牛召之,又不召而报之曰:“吾已召之矣,丙怒甚,不肯来。”叔孙大怒,使人杀之。二子已死,叔孙有病,竖牛因独养之而去左右,不内人,曰:“叔孙不欲闻人声。”因不食而饿杀。叔孙已死,竖牛因不发丧也,徙其府库重宝空之而奔齐。夫听所信之言而子父为人僇,此不参之患也。

江乙为魏王使荆,谓荆王曰:“臣入王之境内,闻王之国俗曰:'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诚有之乎?“王曰:“有之。”“然则若白公之乱,得庶无危乎?诚得如此,臣免死罪矣。”

卫嗣君重如耳,爱世姬,而恐其皆因其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姬以耦世姬,曰:“以是相参也。”嗣君知欲无壅,而未得其术也。夫不使贱议贵,下必坐上,而必待势重之均也,而后敢相议,则是益树壅塞之臣也。嗣君之壅乃始。

夫矢来有乡,则积铁以备一乡;矢来无乡,则为铁室以尽备之。备之则体不伤。故彼以尽备之不伤,此以尽敌之无奸也。

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庞恭从邯郸反,竟不得见。

经二 必罚

爱多者则法不立,威寡者则下侵上。是以刑罚不必则禁令不行。其说在董子之行石邑,与子产之教游吉也。故仲尼说陨霜,而殷法刑弃灰;将行去乐池,而公孙鞅重轻罪。是以丽水之金不守,而积泽之火不救。成欢以太仁弱齐国,卜皮以慈惠亡魏王。管仲知之,故断死人;嗣公知之,故买胥靡。

说二

董阏于为赵上地守,行石邑山中,见深涧,峭如墙,深百仞,因问其旁乡左右曰:“人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曰:“婴兒、盲聋、狂悖之人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牛马犬彘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董阏于喟然太息曰:“吾能治矣。使吾治之无赦,犹入涧之必死也,则人莫之敢犯也,何为不治?“

子产相郑,病将死,谓游吉曰:“我死后,子必用郑,必以严莅人。夫火形严,故人献灼;水形懦,人多溺。子必严子之形,无令溺子之懦。”子产死。游吉不肯严形,郑少年相率为盗,处于萑泽,将遂以为郑祸。游吉率车骑与战,一日一夜仅能克之。游吉喟然叹曰:“吾蚤行夫子之教,必不悔至于此矣。”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春秋》之记曰:'冬十二月霣霜不杀菽。'何为记此?“仲尼对曰:“此言可以杀而不杀也。夫宜杀而不杀,桃李冬实。天失道,草木犹犯干之,而况于人君乎?“

殷之法,刑弃灰于街者。子贡以为重,问之仲尼。仲尼曰:“知治之道也。夫弃灰于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则斗,斗必三族相残也。此残三族之道也,虽刑之可也。且夫重罚者,人之所恶也;而无弃灰,人之所易也。使人行之所易,而无离所恶,此治之道。”

一曰:殷之法,刑弃灰于公道者断其手。子贡曰:“弃灰之罪轻,断手之罚重,古人何太毅也?“曰:“无弃灰,所易也;断手,所恶也。行所易,不关所恶,古人以为易,故行之。”

中山之相乐池,以车百乘使赵,选其客之有智能者以为将行,中道而乱。乐池曰:“吾以公为有智,而使公为将行,今中道而乱,何也?“客因辞而去,曰:“公不知治。有威足以服之人,而利足以劝之,故能治之。今臣,君之少客也。夫从少正长,从贱治贵,而不得操其利害之柄以制之,此所以乱也。尝试使臣,彼之善者我能以为卿相,彼不善者我得以斩其首,何故而不治!“

公孙鞅之法也重轻罪。重罪者,人之所难犯也;而小过者,人之所易去也。使人去其所易,无离其所难,此治之道。夫小过不生,大罪不至,是人无罪而乱不生也。

一曰:公孙鞅曰:“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是谓以刑去刑也。”

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人多窃采金。采金之禁:得而辄辜磔于市。甚众,壅离其水也,而人窃金不止。大罪莫重辜磔于市,犹不止者,不必得也。故今有于此,曰:“予汝天下而杀汝身。”庸人不为也。夫有天下,大利也,犹不为者,知必死。故不必得也,则虽辜磔,窃金不止;知必死,则有天下不为也。

鲁人烧积泽。天北风,火南倚,恐烧国。哀公惧,自将众趣救火。左右无人,尽逐兽而火不救,乃召问仲尼。仲尼曰:“夫逐兽者乐而无罚,救火者苦而无赏,此火之所以无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赏。救火者尽赏之,则国不足以赏于人。请徒行罚。”哀公曰:“善。”于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逐兽者比入禁之罪。”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

成驩谓齐王曰:“王太仁,太不忍人。”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对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夫人臣必仁而后可与谋,不忍人而后可近也;不仁则不可与谋,忍人则不可近也。”王曰:“然则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对曰:“王太仁于薛公,而太不忍于诸田。太仁薛公,则大臣无重;太不忍诸田,则父兄犯法。大臣无重,则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则政乱于内。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也。”

魏惠王谓卜皮曰:“子闻寡人之声闻亦何如焉?“对曰:“臣闻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则功且安至?“对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对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与也。不忍则不诛有过,好予则不待有功而赏。有过不罪,无功受赏,虽亡,不亦可乎?“

齐国好厚葬,布帛尽于衣衾,材木尽于棺椁。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尽则无以为蔽,材木尽则无以为守备,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对曰:“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椁过度者戮其尸,罪夫当丧者。”夫戮死无名,罪当丧者无利,人何故为之也?

卫嗣君之时,有胥靡逃之魏,因为襄王之后治病。卫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五反而魏王不予,乃以左氏易之。群臣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胥靡,可乎?“王曰:“非子之所知也。夫治无小而乱无大。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主欲治而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经三 赏誉

赏誉薄而谩者下不用也,赏誉厚而信者下轻死。其说在文子称“若兽鹿“。故越王焚宫室,而吴起倚车辕,李悝断讼以射,宋崇门以毁死。勾践知之,故式怒蛙;昭侯知之,故藏弊裤。厚赏之使人为贲、诸也,妇人之拾蚕,渔者之握鳣,是以效之。

说三

齐王问于文子曰:“治国何如?“对曰:“夫赏罚之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犹兽鹿也,唯荐草而就。”

越王问于大夫文种曰:“吾欲伐吴,可乎?“对曰:“可矣。吾赏厚而信,罚严而必。君欲知之,何不试焚宫室?“于是遂焚宫室,人莫救之。乃下令曰:“人之救火者死,比死敌之赏;救火而不死者,比胜敌之赏;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人之涂其体,被濡衣而走火者,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胜之势也。

吴起为魏武侯西河之守。秦有小亭临境,吴起欲攻之。不去,则甚害田者;去之,则不足以征甲兵。于是乃倚一车辕于北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门之外者,赐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遂赐之如令。俄又置一石赤菽东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门之外者,赐之如初。”人争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赐之上田宅。”人争趋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

李悝为魏文侯上地之守,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讼者,令之射的,中之者胜,不中者负。”令下而人皆疾习射,日夜不休。及与秦人战,大败之,以人之善战射也。

宋崇门之巷人,服丧而毁,甚瘠,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子之服亲丧者,为爱之也,而尚可以赏劝也,况君上之于民乎?

越王虑伐吴,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乃为之式。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明年之请以头献王者岁十余人。由此观之,誉之足以杀人矣。

一曰:越王勾践见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有气如此,可无为式乎?“士人闻之曰:“蛙有气,王犹为式,况士人有勇者乎!“是岁人有自刭死,以其头献者。故越王将复吴而试其教,燔台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赏在火者;临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赏在水也;临战而使人绝头刳腹而无顾心者,赏在兵也。又况据法而进贤,其助甚此矣。

韩昭侯使人藏弊裤,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裤不以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闻明主之爱一嚬一笑,嚬有为嚬,而笑有为笑。今夫裤,岂特嚬笑哉!裤之与嚬笑相去远矣。吾必待有功者,故收藏之未有予也。”

鳣似蛇,蚕似鳣。人见蛇则惊骇,见蠋则毛起。然而妇人拾蚕,渔者握鳣,利之所在,则忘其所恶,皆为贲诸。

经四 一听

一听则愚智不纷,责下则人臣不参。其说在“索郑“与“吹竽“。其患在申子之以赵绍、韩沓为尝试。故公子汜议割河东,而应侯谋弛上党。

说四

魏王谓郑王曰:“始郑、梁一国也,已而别,今愿复得郑而合之梁。”郑君患之,召群臣而与之谋所以对魏。公子谓郑君曰:“此甚易应也。君对魏曰:'以郑为故魏而可合也,则弊邑亦愿得梁而合之郑。”魏王乃止。

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国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氵昬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一曰:韩昭侯曰:“吹竽者众,无以知其善者。”田严对曰:“一一而听之。”

赵令人因申子于韩请兵,将以攻魏。申子欲言之君,而恐君之疑己外市也,不则恐恶于赵,乃令赵绍、韩沓尝试君之动貌而后言之。内则知昭侯之意,外则有得赵之功。

三国兵至,韩王谓楼缓曰:“三国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东而讲,何如?“对曰:“夫割河东,大费也;免国于患,大功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汜而问焉?“王召公子汜而告之,对曰:“讲亦悔,不讲亦悔。王今割河东而讲,三国归,王必曰:'三国固且去矣,吾特以三城送之。'不讲,三国也入韩,则国必大举矣,王必大悔。王曰:'不献三城也。'臣故曰:讲亦悔,不讲亦悔。”王曰:“为我悔也,宁亡三城而悔,无危乃悔。寡人断讲矣。”

应侯谓秦王曰:“王得宛、叶、兰田、阳夏,断河内,困梁、郑,所以未王者,赵未服也。弛上党在一而已,以临东阳,则邯郸口中虱也。王拱而朝天下,后者以兵中之。然上党之安乐,其处甚剧,臣恐弛之而不听,奈何?“王曰:“必弛易之矣。”

经五 诡使

数见久待而不任,奸则鹿散。使人问他则并鬻私。是以庞敬还公大夫,而戴让诏视辒车;周主亡玉簪,商太宰论牛矢。

说五

庞敬,县令也。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还之。立有间,无以诏之,卒遣行。市者以为令与公大夫有言,不相信,以至无奸。

戴驩,宋太宰,夜使人曰:“吾闻数夜有乘辒车至李史门者,谨为我伺之。”使人报曰:“不见辒车,见有奉笥而与李史语者,有间,李史受笥。”

周主亡玉簪,令吏求之,三日不能得也。周主令人求,而得之家人之屋间。周主曰:“吾之吏之不事事也。求簪三日不得之,吾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于是吏皆耸惧,以为君神明也。

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顾反而问之曰:“何见于市?“对曰:“无见也。”太宰曰:“虽然,何见也?“对曰:“市南门之外甚众牛车,仅可以行耳。”太宰因诫使者:“无敢告人吾所问于女。”因召市吏而诮之曰:“市门之外何多牛屎?“市吏甚怪太宰知之疾也,乃悚惧其所也

经六 挟智

挟智而问,则不智者至;深智一物,众隐皆变。其说在昭侯之握一爪也。故必审南门而三乡得。周主索曲杖而群臣惧,卜皮使庶子,西门豹详遗辖。

说六

韩昭侯握爪,而佯亡一爪,求之甚急。左右因割其爪而效之。昭侯以此察左右之诚不。

韩昭侯使骑于县,使者报,昭侯问曰:“何见也?“对曰:“无所见也。”昭侯曰:“虽然,何见?“曰:“南门之外,有黄犊食苗道左者。”昭侯谓使者:“毋敢泄吾所问于女。”乃下令曰:“当苗时,禁牛马入人田中,固有令,而吏不以为事,牛马甚多入人田中。亟举其数上之;不得,将重其罪。”于是三乡举而上之。昭侯曰:“未尽也。”复往审之,乃得南门之外黄犊。吏以昭侯为明察,皆悚惧其所而不敢为非。

周主下令索曲杖,吏求之数日不能得。周主私使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乃谓吏曰:“吾知吏不事事也。曲杖甚易也,而吏不能得,我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岂可谓忠哉!“吏乃皆悚惧其所,以君为神明。

卜皮为县令,其御史污秽而有爱妾,卜皮乃使少庶子佯爱之,以知御史阴情。

西门豹为鄴令,佯亡其车辖,令吏求之不能得,使人求之而得之家人屋间。

经七 倒言

反事以尝所疑,则奸情得。故阳山谩樛竖,淖齿为秦使,齐人欲为乱,子之以白马,子产离讼者,嗣公过关市。

说七

阳山君相谓,闻王之疑己也,乃伪谤勷竖以知之。

淖齿闻齐王之恶己也,乃矫为秦使以知之。

齐人有欲为乱者,恐王知之,因诈逐所爱者,令走王知之。

子之相燕,坐而佯言:“走出门者何,白马也?“左右皆言不见。有一人走追之,报曰:“有。”子之以此知左右之不诚信。

有相与讼者,子产离之,而无使得通辞,倒其言以告而知之。

卫嗣公使人为客过关市,关市苛难之,因事关市以金,关吏乃舍之。嗣公为关吏曰:“某时有客过而所,与汝金,而汝因遣之。”关吏乃大恐,而以嗣公为明察。

【翻译】

君主用来控制臣下的有七种方法,所要考察危害君主的隐蔽情况有六种。君主控制臣下的七种方法:一是从多方面验证臣下的言行,二是对犯罪者坚决惩罚以显示君主的威严,三是对立功者一定奖赏以使臣下竭尽才能,四是一一听取臣下的言论以便督责他们的行动,五是用可疑的命令诡诈地使用臣下以考察他们是否忠诚,六是拿已经知道的情况来询问臣下以测试他们言论的真假,七是说与本意相反的话和做与实情相反的事来刺探臣下的阴谋。这七种方法,是君主所使用的。

经一 参观

君主考察臣下的行为和听取臣下的言论如果不加以参验,就不能知道真实情况,君主如果只偏听一个人的话,那么臣下就可能会蒙蔽君主。这一论点的解说在侏儒对卫灵公说自己梦见了灶,鲁哀公问孔子“莫众而迷”两则故事中。所以就有齐人见到河伯和惠施“亡其半”的传说。观听不参验的祸患在竖牛饿死叔孙和江乙说楚国风俗的故事中可以见出。卫嗣公想治理好国家但不懂治国的方法,故意让原先得宠的臣下和妃子树立起相抗衡的对手,因此英明的君主能从积铁防箭一类事实中推知防奸之道,而明确认识到整个市上的人都说有虎而蒙蔽视听的祸患。

说一

卫灵公的时候,弥子瑕受到宠爱,在卫国独揽大权。有个侏儒见到卫灵公说:“我的一个梦应验了。”卫灵公问:“什么梦?”侏儒回答说:“我梦见灶,预示我将见到您。”卫灵公生气地说:“我听说将要见到君主的人会梦见太阳,怎么你将见到我却梦见灶?”侏儒回答说:“太阳普照全天下,任何一种东西都不能遮蔽它;君主也会光照全国每个人,任何一个人也不能遮挡他的光辉。所以将要见到君主的人梦见太阳。至于灶,一个人在灶门口烤火,那么后边的人就没法看到火光了。现在有可能有一个人在向着您烤火吧?那么我虽然梦见灶,不也是可以的吗?”

鲁哀公问孔子说:“民谚说:‘办事不与众人商议,一定会迷惑。’现在我办事和群臣一起商量,但国家反而更乱了,这是什么缘故?”孔子回答说:“贤明的君主有事问臣下,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像这样,明君在上,群臣可以直率地在下面议论。现在群臣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口径不统一于季孙氏,君主您即便问遍全国的所有人,仍然不会免于乱。”

还有一种说法:晏婴到鲁国去访问,鲁哀公问他说:“俗语说:‘没有三个人就会迷惑。’现在我和全国的人来共同谋划事情,鲁国还免不了乱,这是什么原因?”晏婴说:“古代所谓‘没有三个人就会迷惑’,是说一个人会失算,两个人就会考虑对,三个人足以形成多数人的意见,所以说‘没有三个人就会迷惑’。现在鲁国的群臣虽然数以千计,却都统一于季氏的私利,人数不是不多,但所说的却像出自一人之口,怎么算得上有很多人呢?”

齐国有人对齐王说:“河伯是个大神。大王您怎么不设法与它见面呢?我请求使大王跟它见面。”于是就在河水边上筑起祭祀的坛场,和齐王一起登临其上。过了一会儿,有一条大鱼游动,这位齐人就说:“这条鱼就是河伯。”

张仪想用秦国、韩国和魏国交好的形势征讨齐国、楚国,而惠施想用这个机会与齐国、楚国休兵不战。张仪、惠施二人为这件事争论不休。君主身边的大臣和侍从都替张仪帮腔,认为攻打齐国、楚国对魏国有利,而没有人为惠施帮腔。魏王果然听从张仪的话,而认为惠施的话不可行。攻打齐国、楚国的事决定以后,惠施进宫去拜见魏王。魏王说:“先生您不要讲了。攻打齐国、楚国这件事确实有利,全国人都以为有利。”惠施便提出自己的观点说:“这件事不可不明察。攻打齐国、楚国如果确实有利,全国人都认为有利,为什么聪明人这样多?攻打齐国、楚国的事如果确定没有利,而全国的人都认为有利,愚蠢人为什么又这么的多?凡是商议的事,是因为还有怀疑。怀疑的事,确实是叫人疑惑不定:认为可以的人有一半,认为不可以的人有一半。现在全国的人都认为可以,这说明大王失掉了另一半。挟持君主的人正是使那一半反对意见丧失掉的人。”

叔孙豹做鲁国的相,地位尊贵而专权独断。叔孙豹所宠爱的是一个叫牛的年轻侍仆,他也常擅自盗用叔孙豹的命令。叔孙豹有个儿子叫仲壬,叫牛的年轻侍仆嫉妒想杀掉仲壬,便找机会和仲壬到鲁国国君那里去游玩。鲁国国君赐给仲壬玉环,仲壬拜谢接受了玉环但不敢佩带,让叫牛的年轻侍仆向父亲叔孙豹请求让他佩带,叫牛的年轻侍仆欺骗仲壬说:“我已替你请求过了,你父亲让你佩带。”仲壬因此便佩带上那个玉环。叫牛的年轻侍仆于是对叔孙豹说:“您为什么不叫仲壬去见国君?”叔孙豹说:“小孩子哪里够得上见君主。”叫牛的年轻侍仆说:“仲壬本来已多次见过君主了。国君赐给他玉环,仲壬已经佩带在身上了。”叔孙豹召见仲壬,仲壬果然已佩带上玉环,叔孙豹发怒便把仲壬杀了。仲壬的哥哥叫孟丙,叫牛的年轻侍仆又嫉妒他想杀掉他。叔孙豹给孟丙铸造了一口钟,钟铸成后,孟丙不敢敲击,让叫牛的年轻侍仆去向叔孙豹请示。叫牛的年轻侍仆不替他请示,又欺骗孟丙说:“我已给你请示过了,你父亲让你敲击。”孟丙便敲击钟。叔孙豹听到这件事后说:“孟丙不向我请示而擅自敲钟。”发怒便把孟丙赶跑了。孟丙流落到齐国。过了一年,叫牛的年轻侍仆替孟丙向叔孙豹谢罪,叔孙豹让叫牛的年轻侍仆把孟丙召回来,叫牛的年轻侍仆又不召而向叔孙豹报告说:“我已召唤过孟丙,孟丙很忿怒,不肯回来。”叔孙豹非常愤怒,派人去把孟丙杀了。两个儿子已经死了,叔孙豹有重病,叫牛的年轻侍仆便独自供养他而把他身边的人支走,不允许任何人进去见叔孙豹,说:“叔孙豹不愿听到人声。”不给叔孙豹食物而把他活活饿死了。叔孙豹已死,叫牛的年轻侍仆借机不发布死讯,把叔孙家的库房里的财宝洗劫一空后逃奔到齐国去了。听信自己所宠信的人的话而父子都被人杀,这就是对事实不加验证的祸害。

江乙为魏国出使楚国,对楚王说:“我进入到大王您的国境,听说大王您国家的风俗是:‘君子不掩盖别人的优点,不谈论别人的恶行。’真有这回事吗?”楚王说:“有这么回事。”“既然如此,那么像白公之乱一类的事情,不是很危险吗?真是这样,我说假话也不会有危险,可以免除死罪了。”

卫嗣君看重大臣如耳,宠爱妃子世姬,但担心二人都会恃自己的宠爱来蒙蔽自己,于是使另一位大臣薄疑尊贵来与如耳抗衡,使另一位爱妃魏姬尊宠来与世姬匹敌,说:“用这种方法使他们互相对付。”卫嗣君懂得不要受蒙蔽,但没有找到不受蒙蔽的方法。假如不使地位卑贱的人议论尊贵的人,不使隐瞒上司罪行的人一定与上司一同受罚,而一定要等到下级与上司的权势相等,然后才敢互相议论,那么这等于树立了更多蒙蔽自己的臣子。卫嗣君的被蒙蔽于是也就开始了。

箭射来有一定的方向,那么就堆积铁来防备这个方向;如果箭射来没有一定的方向,那就要做一座铁房子来全面防备它。防备住了箭那么身体就不会受到伤害。因此防箭的人因为全面防备而不受伤害,君主由于全面对付奸臣而不会发生奸邪的事。

庞恭与魏国的太子一块儿到赵国的邯郸去做人质,庞恭对魏王说:“如果一个人对您说市场上有老虎,大王相信这件事吗?”魏王说:“不信。”“两个人说市场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吗?”魏王说:“不信。”“三个人说市场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吗?”魏王说:“我相信这件事。”庞恭说:“市场上没有老虎是很清楚的,但是三个人都说就变成了有老虎了。现在邯郸离魏国比市场要远得多,议论我的人也超过了三个,希望大王仔细考察他们的话。”庞恭从邯郸回国,最终也没有见到魏王。

经二 必罚

君主有太多的仁爱,法制就难以建立;君主威严不足,就要被臣下侵害。因此刑罚不坚决执行,禁令就无法实施。这种论点的解说在董子巡行石邑和子产教游吉两则故事中。所以孔子谈到陨霜,而商朝的法律要对弃灰的人判刑;车队的领队要离开乐池,而公孙鞅主张对犯轻罪的人判重罪。所以丽水的金藏守不住,而积泽之火没人来救。成欢认为齐王太仁慈一定会使齐国衰弱,卜皮认为魏王太慈惠一定会使魏国衰亡。管仲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要分斩死尸;卫嗣公知道这一点,所以要花钱买回逃走的服役囚犯。

说二

董阏于担任赵氏的上党郡守。巡视到石邑的山中,山涧很深,陡峭得像墙一样,深有数百尺,便问居住在山涧边的人说:“曾经有人掉到山涧中去过吗?”回答说:“没有。”问:“婴儿、白痴、聋子、精神失常的人曾经掉下去过吗?”回答说:“没有。”“牛马猪狗曾经掉下去过吗?”回答说:“没有。”董阏于长叹一声说:“我可以把上党郡治理好了。假如我惩治犯法的人严厉不赦,如同掉到深涧中必死一样,那么就没有人触犯法禁了,怎么会治理不好呢?”

子产担任郑国的相,病重将死,对郑国的大臣游吉说:“我死之后,你一定会在郑国执政,一定要用威严来对待民众。火的样子很严酷,所以人很少被烧伤;水的样子很柔软,所以很多人被淹死。你一定要严厉执行你的刑罚,不要使人们因你的懦弱而溺毙。”子产死了。游吉不肯严厉实施刑罚,郑国的年轻人拉帮结派做盗窃,躲藏在萑苻之泽中,最终成为郑国的祸患。游吉率领战车骑兵与他们作战,打了一天一夜,才勉强战胜他们。游吉叹息说:“我早些遵照子产先生的教诲,一定不会后悔到这般地步。”

鲁哀公问孔子说:“《春秋》上的记载说:‘冬天十二月降霜不摧残豆类作物。’为什么要记载这件事?孔子回答说:“这是说可以摧残而没有摧残。应该加以摧残的而不加摧残,那么桃树和李树就会在冬天结果实了。大自然失去了常规,草木尚且侵犯它,何况是人间的君主呢!”

商朝的法律规定,把灰倒在大路上的人要受刑罚。子贡认为这个处罚过重,向孔子请教这个问题。孔子说:“商人这是懂得法治的道理。倒灰在大路上一定会飞起来蒙蔽人的眼睛,蒙蔽人的眼睛,人们一定会发怒,发怒就会争斗,争斗一定会引起许多家族互相残杀,这是一种引起许多家族相残的做法,即使对当事人加以刑罚也是可以的。严重的刑罚,是人们所厌恶的;而不要在大路上倒灰,是人所容易做到的。让人们做他们容易做到的,而不要遭受到他们所厌恶的刑罚,这是治理好百姓的办法。”

另一种说法:商朝的法律,把灰倒在官道上的人要砍断他的手。子贡说:“倒灰的罪很轻,砍断手的处罚重,古人怎么这样严酷?”孔子说:“不倒灰,很容易做到;砍断手,是人们很厌恶的。做他们所容易做到的,不触犯他们所厌恶的,古人认为这样容易实行,所以就实行这样的法律。”

中山国的相乐池带领一百乘车去出使赵国,挑选自己门客中有才智和能力的人来作为领队,走到半路上队伍就散乱了。乐池说:“我认为你有才智,而让你做了领队,现在半路上队伍就散乱了,这是什么原因?”这位门客于是辞职离去,说:“您不懂得管理之道。有权威足以制服别人,而有利益足以激励别人,所以就能够管理好别人。现在我,只是您一位年少位卑的门客。由年轻的管理年长的,由地位卑贱的治理地位尊贵的,而不能掌握赏罚的权柄来制约他们,这就是队伍散乱的原因。假如让我有这样的权力:他们中表现好的我能封他为卿相,表现不好的我可以杀他的头,还有什么理由不能治好!”

公孙鞅制定的法律也对轻罪加以重罚。重罪,是人们所难犯的;而小的罪过,是人们很容易去掉的。让人去掉容易去掉的,不犯所难犯的,这就是治理好百姓的方法。小的罪过不发生,大的罪过也没有,这样人们就不会犯罪而祸乱也不会产生。

另一种说法:公孙鞅说:“实行刑罚对轻罪加以重罚,轻罪不会出现,重罪不会产生,这就叫做用刑罚去掉刑罚。”

楚国南部的地方,丽水之中出产黄金,很多人都偷采金矿。采金的禁令规定:抓住了偷采者就砍头分尸在闹市示众。被抓杀死的人很多,阻断了丽水的水流,但人们偷采黄金的行为不能制止。罪罚没有比在闹市砍头分尸示众更大的了,但这样还制止不了,是因为偷采黄金的人不一定能抓到。所以如果有人在这里宣布说:“把天下给你而把你杀掉。”庸人也不会接受。据有天下,是很大的利益,仍然不肯接受的原因,是因为知道这样一定会死。所以不一定能抓住,那么即使砍头分尸而示众,偷采黄金的行为也不停止;知道一定会死,就算是据有天下也不愿接受。

鲁国人焚烧日久积聚而成的沼泽。天起北风,火向南延伸,恐怕会烧到国都曲阜城了。鲁哀公很害怕,亲自带领众人去督促救火。但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了,都去追逐野兽而不去救火,鲁哀公便召来孔子询问。孔子说:“追赶野兽的人快乐而又没有处罚,救火的辛苦而又没有奖赏,这就是火没有人来救的原因。”鲁哀公说:“说得好。”孔子说:“事情很紧急,来不及谈奖赏;再说救火的人都要给奖赏,那么把鲁国拿来也不够奖赏救火的人。我请求只用刑罚。”鲁哀公说:“好的。”因此孔子便下令说:“不救火的人,和在战场上投降败逃的人同罪;追赶野兽的,与擅自闯入禁地的人同罪。”命令还没有传遍而火已经被扑灭了。

成欢对齐王说:“大王您太仁慈,太对人不狠心。”齐王说:“太仁慈,对人太不忍心,这不是好词儿吗?”成欢回答说:“这是臣下的美德,不是君主所应该实行的。臣下一定要是仁德的人才可以与他谋划,有不忍人之心的人才可以与他亲近;不仁慈的人就不能与他谋划,太狠心的人就不能与他亲近。”齐王说:“那么我在哪里太仁慈?在哪些地方不狠心?”成欢回答说:“大王对薛公太仁慈,而对田氏宗族太不狠心。对薛公太仁慈,大臣就没有了权势;对田氏宗族太不狠心,那么您的那些宗族里的父兄就肆意犯法。大臣们没有了权势,那么抵御外敌的兵力就会削弱;您的父兄犯法,那么国家的内政就会混乱。对外的兵力削弱,国内的政治混乱,这是亡国的根本。”

魏惠王对卜皮说:“您听说我的名声怎么样?”卜皮回答说:“我听说大王对臣民仁慈有恩惠。”魏惠王高兴地说:“这样的话,我的功业达到什么地步呢?”卜皮回答说:“大王的功业达到了衰亡的地步。”魏惠王说:“仁慈恩惠,是善德的行为。实行美德而衰亡,这是什么原因?”卜皮回答说:“仁慈的人就会不狠心,而对人有恩惠的人喜欢施舍。不狠心就不会惩罚有罪过的,喜欢施舍则不等人建立了功勋就奖赏。有罪过不受惩罚,没有功劳而受奖赏,即使衰亡,不也是应该的吗?”

齐国的风俗喜欢奢侈的葬礼,麻布和丝织物都用去做下葬的衣被了,木材都用去做棺材了。齐桓公对此很担心,把这件事告诉管仲说:“麻布和丝织物都用去做下葬的衣被,活人就没有东西遮体了,木材都用去做棺材,国家就没有东西来修筑防御工事了,而人们奢侈下葬的行为还不停止,怎么禁止这种行为呢?”管仲回答说:“凡是人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因此就下命令说:“棺材超过了制度的斩死者的尸体,并惩罚那个主持丧事的人。”死者被斩,不是名誉的事;主持丧事的受惩罚,他无利可图。人为什么还厚葬呢?

卫嗣君的时候,有个服劳役的囚犯逃到魏国去了,趁机给魏襄王的王后治病。卫嗣君闻说后,让人去魏国请求用五十金把他买回来,往返了五次但魏襄王也不同意,于是卫嗣君就用左氏城邑去换这名囚犯。卫嗣君的身边群臣劝谏说:“您用一座城邑去买一名囚犯,这样行吗?”卫嗣君说:“这不是你所能明白的。治理好国家没有小事而乱不一定起于大事。法令不能确立而惩罚不坚决,即使有十座左氏城邑也没有益处;建立了法令而惩罚坚决,即使失掉了十座左氏城邑也没有什么伤害。”魏襄王听说后说:“卫嗣君想治理好国家而我不听从他的要求,这样不吉利。”于是把囚犯用车子装了送回,白白地献给了卫嗣君。

经三 赏誉

赏誉轻而又欺骗人的君主,臣下不会为他所用;赏誉厚又对人守信用的君主,臣下很容易为他卖命。这种论点的解说在文子称“若兽鹿”这则故事中。所以越王焚烧自己的宫室,而吴起斜靠一根车辕在城门外,李悝用射箭来判断诉讼,宋国奖励一个在都城东门死去的人。勾践懂得这一点,所以倚伏在车轼上对怒蛙致敬;韩昭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要将旧裤子藏起来。重赏可以使人变成孟贲、专诸那样的勇士,女人拾蚕,渔夫捉鳝鱼,就是证明。

说三

齐王问文子说:“应该如何治国?”文子回答说:“赏罚作为治国的原则,是锐利的武器。君主要牢固地掌握,不能显示给人。至于那些臣下,就好比兽鹿,只要有肥美的草它们就会跑过去。”

越王问大夫文种说:“我想攻打吴国,可以吗?”文种回答说:“可以。我们国家奖赏重而且兑现,惩罚严而且坚决。君主您如果想了解这一点,为什么不试着放一把火点燃宫室?”因此勾践就放火焚烧宫室,没有一个人来救火。便下令说:“人们如果救火而死,等同于为国家平定动乱而死的奖赏;如果救火而不死,等同于战胜敌人的奖赏;不肯去救火的人,等同于战场上投降和败逃者的罪过。”人们用防火材料涂身、披着湿衣裳奔赴火场的,左边有三千人,右边也有三千人。从这件事上可以知道攻打吴国一定能取胜的形势。

吴起担任魏武侯的西河郡守。秦国在魏国边境上建有守望的小亭,吴起想攻下它。不拔掉它,对魏国的种田人危害很大;去掉它,又不值得因此而调兵遣将。因此就在北门外面斜靠了一根车辕下令说:“如果有谁能把它搬到南门外面去,就赏赐给他上等的田地和上等的住宅。”没有人去搬它。等到有搬它的人,立即如当初命令所说的那样赏赐了他。不久又放了一石赤豆在东门外面并下令说:“如果有人搬动这一石赤豆到西门之外,给他的奖赏和当初一样。”人们争着去搬赤豆。于是下令说:“明天将要攻打秦国边境上的小亭,如果有谁先登上小亭,让他担任国大夫,赏赐给他上等的田地、住宅。”人们争着向前冲。因此进攻小亭,一早晨就攻下了。

李悝担任魏文侯的上党郡守,希望人们善于射箭,于是下令说:“如果谁有是非不决的诉讼,让他们来射箭靶子,射中了箭靶的胜诉,射不中箭靶的败诉。”命令一下人们都赶快练习射箭,日夜不停。等到与秦国人开战,把秦国打得大败,因为人们都善于作战射箭。

宋国商丘城东门外的居民为亲人守丧而哀痛,致使形体十分瘦弱,宋国的君主认为这个人对亲人很慈爱,提拔他做了官。第二年,守丧哀痛而死的一年就有十多人。儿子为父母服丧,是因为爱父母,尚且还可以用奖赏来鼓励,何况君主对于民众呢!

越王勾践考虑进攻吴国,想要士兵拼死作战,出行时看见气鼓鼓的青蛙,便倚伏在车轼上向青蛙致敬。随从的人说:“为什么要向青蛙致敬?”越王说:“因为它有充足的勇气。”第二年请求把自己的头颅献给越王的人一年就有十多个。由此看来,赞誉人也足以杀掉人。

另一种说法:越王勾践看见气鼓鼓的青蛙而伏轼向它们致敬。他的马车夫说:“为什么要向它们伏轼致敬呢?”越王说:“青蛙有如此充足的勇气,能不为它们伏轼致敬吗?”士人们听到这件事说:“青蛙有勇气,大王尚且为它们伏轼致敬,何况士人中有勇气的呢!”这一年,就有以自刎这种方式把自己的头献给越王的。所以越王勾践将要向吴国复仇而试验他的这种教法:把他的台榭放火焚烧而击鼓令人前进,使人们奔赴火场的原因,是奖赏在火里;在江边击鼓令人前进,使人们敢于投身水中的原因,是奖赏在水中;临到战争时使人们能断头剖腹而没有反顾之心的原因,是因为奖赏在战斗中。又何况君主还依据法制来提升德才兼备的人,它的鼓励作用更大了。

韩昭侯让人把自己的旧裤子藏起来,侍从的人说:“君主您也太不仁慈了,旧裤子不拿来赏赐给身边的人而把它藏起来。”韩昭侯说:“这不是你所能懂得的。我听说英明的君主不轻易露出一颦一笑,颦有颦的目的,而笑有笑的用意。现在那条旧裤子,岂止是一颦一笑那样的事!旧裤子与颦笑相去太远了。我一定要等待有功劳的人出现,所以要把它收藏起来而没有给人。”

鳝鱼外形跟蛇相似,蚕和毛虫相似。人看到蛇就惊恐,看到毛虫就会竖起汗毛。但是妇女拾蚕,渔夫捉鳝鱼,利益所在的地方,就使人忘记了他们所厌恶的东西,都变成了孟贲那样的勇士。

经四 一听

君主一一听取臣下的意见就不会造成愚智混乱,君主善于督责臣下就能使人臣中的无能者不会混杂其中。这种论点的解说在“索郑”和“吹竽”两则故事中。这种做法的弊端在于申不害通过赵绍、韩沓去试探韩昭侯的意图。所以秦昭襄王听取了公子汜的话而割让了河东,又听了范雎的话而决定放弃上党。

说四

魏王对韩王说:“起初魏国、韩国本来是一个国家,后来才分开,现在希望再能够把韩国合并到魏国去。”韩王对此感到担忧,召集来群臣与他们商议怎样答复魏国。公子对韩王说:“这很容易答复。您对魏王说:‘因为韩国与魏国原是一个国家所以可将韩国合并到魏国去,那么我们韩国也愿意把魏国合并到韩国来。’”魏王听了这个话便停止了。

齐宣王让人吹竽,一定要三百人合奏。有位南郭先生请求为齐宣王吹奏竽,齐宣王很高兴地答应了,几百个人吃着官仓供应的俸禄。齐宣王死后,齐湣王继位,喜欢听一个个地独奏,南郭先生便逃走了。

另一种说法:韩昭侯说:“吹竽的人多,我无法知道谁吹得好。”田严回答说:“一个一个地听他们吹就知道了。”

赵国让人通过申不害向韩国借兵,准备攻打魏国。申不害想对韩王谈这件事,但恐怕韩王怀疑自己与外国相勾结,不答应又恐怕得罪赵国,便让赵绍、韩沓试探韩王的意向然后再向韩王谈这件事。对内则可以知道韩昭侯的心意,对外可以收到使赵国满意的功效。

韩、魏、齐三国的军队集结到了韩国,秦王对楼缓说:“三国的军队已经深入到我国的防地了!我打算割让黄河以东的地区与他们讲和,你看怎么样?”楼缓回答说:“割让黄河以东的土地,损失太大了;而使国家免于被侵略的祸患,这是很大的功劳。这事是宗族老臣的责任,大王您为什么不召公子汜来问问他的意见?”秦王召来公子汜告诉他这件事,公子汜回答说:“讲和也后悔,不讲和也后悔。大王假如割让了河东地区而讲和,三国的军队回去了,大王您一定会说:‘三国本来就要离去的,我白白地送给了他们三座城。’不讲和,三国的军队已集结在韩国,那么我们国家一定要大规模调兵,大王您一定会后悔。大王会说:‘这都是因为舍不得献给他们三座城。’所以我说:‘大王您讲和也后悔,不讲和也后悔。’”秦王说:“如果我后悔的话,宁愿丢失三座城而后悔,不能使国家遇到危亡才后悔。我决定讲和了。”

范雎对秦昭襄王说:“大王得到了宛、叶、蓝田、阳夏,切断河内,围困魏国、韩国,之所以还没有称王于天下,是因为赵国还没有臣服。放弃上党只是一个郡而已,如果把军队靠近东阳,那么赵国的都城邯郸就好像您口中的虱子了。大王您拱手就可以使天下来朝拜,来晚了的就派兵去攻击他。但上党现在平安和乐,它处的地理位置很重要,我担心放弃它您不会答应,怎么办?”秦昭襄王说:“一定要放弃上党来换取赵国。”

经五 诡使

君主屡次召见一些臣子来让他们长久地等待在身旁而不任用他们做事,奸邪之人就会感到害怕而像鹿一样逃散。派人去办事而又通过另外的事来询问就不敢弄虚作假了。因此庞敬使公大夫中途返回,而戴欢派人侦察辒车的情况,东周君丢失了玉簪,宋太宰问起牛屎。

说五

庞敬是县令。他派市场的管理人员去巡视,而叫管理市场的官员中途返回。站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事交待给管理市场的官员,庞敬最终叫他走了。市场的管理人员以为县令与管理市场的官员有什么交待,对市场的管理人员们不相信,因此他们不敢做奸邪的事了。

戴欢是宋国的太宰,晚上派人说:“我听说好几个夜晚有乘辒车到李史家门口的,小心地去给我侦查清楚。”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没有看到辒车,看到有捧着竹筐与李史谈话的,过了一会儿,李史接受来人的竹筐。”

东周君丢失了玉簪,命令官吏去找,找了三天也没找到。东周君另派人去找却在居民的家里找到了。东周君说:“我的官吏不认真做事。找一枚玉簪,找了三天找不到,我派另外的人去寻找,不到一天就找到了。”因此官吏们人人震恐,以为国君就是神明。

宋国的太宰派少庶子到集市去,回来后问他说:“你在集市上看见什么了?”少庶子回答说:“没有看到什么。”太宰说:“虽然如此,你究竟见到了什么?”少庶子回答说:“集市的南门外面很多牛车,勉强可以走过去人。”太宰就告诫这位使者:“不准告诉别人我问你的话。”于是召来集市的管理官员而责备他们说:“集市的南门外为什么那么多牛屎?”集市的管理官员都对太宰那么快就知道了市场的情况感到很奇怪,于是小心惶恐地对待自己的职守。

经六 挟智

带着自己知道的事去询问,那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也知道了;深入地了解一件事,许多不清楚的事都可以分辨清楚。这种论点的解说在韩昭侯握住一只指甲这则故事中。所以韩昭侯确切了解到南门的情况而其余三个方向城门的情况也就知道了。周国的君主索求弯曲的拐杖而大臣们恐惧,卜皮派庶子去暗中刺探,西门豹佯装丢失了车辖。

说六

韩昭侯握手指甲,而假装掉了一只,找得很急切。他身边的人因而割下自己的手指甲献给韩昭侯。韩昭侯用这种方法来考察身边的近臣对自己是否忠诚。

韩昭侯派骑士到县中巡视。使者回来报告,韩昭侯问他:“你看到了些什么?”使者回答说:“没有看到什么。”韩昭侯说:“即便如此,你也要说究竟看到了什么?”使者说:“我看到县城南门外面,有头小黄牛在吃路左边的禾苗。”韩昭侯对使者说:“不准把我问你的话泄露出去。”于是下令说:“当禾苗生长时,禁止牛马进入他人的田地本来已有惩罚条例,而地方官吏却不当回事,这使很多牛马进入他人的田中。立即将牛马进入农田的数目报上来;如果调查不到,将从重治负责官吏的罪。”因此县城三个城门方向都调查而上报了。韩昭侯说:“还没有全部报告上来。”再次去仔细核查了这件事,才查出了南门外面小黄牛进入农田的事。地方官吏认为韩昭侯明察秋毫,个个都震恐不安地谨守职责而不敢胡作非为。

周国的君主寻找丢失的弯拐杖,官吏找了多日也没有找到。周国的君主私下派人去找拐杖,不到一天就找到了。周国的君主便对官吏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官吏不认真办事。弯拐杖很容易找,而你们却找不到,我派别人去寻找,不到一天就找到了,你们能说对于国君忠诚吗?”官吏们就都震恐而谨慎地对待自己的职守,认为君主是神明。

卜皮任县令,他的御史行为卑鄙但有一位宠爱的妾,卜皮便让年轻的侍从官假意去爱御史的妾,借此去了解御史的隐私。

西门豹任邺县县令,假装丢失了车轴两头的插销,命令属吏寻找没有找到,另派人去找却在一户人家的屋里找到了。

经七 倒言

用说反话来试探自己所怀疑的事,那么就可以了解到奸情。所以阳山君欺骗樛竖,淖齿让人假装成秦国的使者,齐国有个人想作乱,子之用看见白马的假话试人,子产隔离诉讼的双方,卫嗣公派人通过关市。

说七

阳山君在卫国任相,听说卫国的君主怀疑自己,就假装诽谤樛竖,借此刺激卫国的君主而探知卫君的态度。

淖齿听说齐湣王讨厌自己,就让人假装成秦国的使者来刺探情况。

齐国有个人想作乱,恐怕齐王会知道,便假意赶走自己所亲爱的人,让他逃到齐王那里去让齐王知道这件事。

子之做燕国的相,坐在屋里谎称:“从门口跑过去的是什么,是白马吗?”他身边的人都说没看见。有一个人跑过去追赶马,回来报告说:“是有一匹白马。”子之用这个方法了解到身边的人对自己不诚实。

有两个相互打官司的人,子产把他们隔开使他们不能相互通话,把双方的话倒过来告诉对方来了解实情。

卫嗣公派人扮商客经过国境上入关的集市,关市的管理官吏故意刁难他。商客向关市的管理官吏行贿,关市的管理官吏这才放过他。卫嗣公对关市的管理官吏说:“在某个时间有位商客通过你的关卡,给了你钱,你便放过了他。”关市的管理官吏十分恐惧,认为卫嗣公明察秋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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