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五（番外）

自收了明兰的信，宜修心里摇摆了许久，又有杨氏时常劝和，宜修险些便收拾了行装，打算中秋回去了。

可无数次深夜不能安寝之时，宜修心中总有一个声音。

我不甘愿。

误食中毒一事，实在伤了她的心

她来到这里十数年，在这里生儿育女，经营生意，筹谋家事，虽然是依托着盛家，靠着盛纮过日子，可她也算过的坦然。

盛纮此人虽算不得人中龙凤，自私些，虚伪些，却也能撑得起这个家，比起这世间男子，也不是能排上号的刻薄寡恩，这些年与他或真或假的琴瑟和鸣，宜修对盛纮也是有几分感情的。

她只是伤怀，上一世自己勾心斗角的厮杀了一场，斗败了，被囚禁到死，落寞的带着不甘离去，想想自己手中曾过过那么多人命，倒也不冤枉，可是在这里，无论是为了自己心里的安稳还是为了几个孩子，自己都不曾做过几桩恶事，还陪着老太太烧香念佛了许多年，竟也会险些无声无息的死在宅院里，然后被轻飘飘的遮掩过去。

宜修想到这里便气郁，再也收拾不动东西了。

曾经的紫禁城，自己的身份那么尊贵，朱红的宫墙那么高，她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便也罢了。

如今自己从深宅大院里的四方天走出来了，再要回去，如何甘心？

何况如今形式比人强，宜修也不好动身离开了。

前些日子，听说书塾郭先生的大娘子身子不适，郭先生与大娘子恩爱非常，也是焦躁不安，宜修便与杨家大嫂一同去郭家探望病人，

本以为病人该躺在床上将养着，郭家大娘子看着倒一如往昔，还招呼着两人吃茶，听了两人探病之事，才不好意思笑了笑，“不过是人老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怎么了，夜里总睡不安稳，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还劳烦你们二人来看我。”

“不劳烦，不劳烦，谁都有身子不爽利的时候，娘子可要多歇歇啊。”杨氏笑着与郭娘子闲话家常，宜修在一旁，一面观察着一面随口搭着话，过了一会，轻声问道：“不知郭娘子夜里睡觉时，是否有盗汗，心悸的症状？”

“是......是有点。”郭娘子愣了愣，“怎么，盛家娘子会瞧病？”

“算不上会瞧病，只不过先前看过两本医书罢了。”宜修谦虚道，“娘子若信，我也可切脉试试。”

“自然，自然。”郭娘子连连点头，伸出胳膊，虽然她不觉得有什么大病，可这些时日睡不安寝，折腾的一整日没精神，也是煎熬。

官人本想请个郎中来，可自己要强些，总说歇歇便好，一直便拖下去了。

宜修一番诊治，心中已有几成把握，“娘子莫慌，不是什么重病，我想，去吃几付天王补心丹应能缓解许多呢。”

郭娘子与杨氏皆一脸微怔，“天王......补心丹？那是什么药？”

“叫人去药铺抓药，药铺伙计自然知道的。”宜修笑了笑，郭娘子想想也是，便将这几字记了下来，吩咐人去买回来。

却不料当天傍晚，郭家小厮来敲了宜修家门，只说跑遍了药铺，都不知道天王补心丹是什么药，烦盛娘子写个具体方子，这下宜修倒是惊了，不曾想这里没有这个方子，只好一味一味的写在纸上，叫人交给了郭家小厮。

“小娘方才十足像个大夫呢。”若霞在一旁侍候笔墨，见宜修写完了笑道。

没想到这话倒应了验，郭娘子吃下几付药后好了不少，从此见着宜修像见着神医一般，杨氏更是对宜修多了层崇拜，原以为这通身气派的大家夫人只是精通文墨，不成想医书药理也信手拈来，还能给自己的药方起那么好听的名儿......杨氏是爱热闹的性子，有时与周遭人说起来，就被人记住了，再有妇人身体不适，还会寻来宜修这里问诊，宜修瞧人可怜，也不好推拒，如此医好了几个人。

宜修自觉自己不是郎中，给人出方子不过是仰赖人家信任，也怕医错了，只当邻里帮忙，实在不肯收银两，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倒把宜修传的像个女菩萨一般。

现在家中三不五时便有人登门求医问药，宜修也不好不管不顾的走了，何况有了这些事情做，宜修也逐渐淡了回去的心思。

至于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待长楷学成归京，若盛纮早有佳人在侧，盛家已无自己一席之地，也不要紧，自己还能帮帮别人，总有事情可做。

再看汴京盛家。

盛纮后院冷落，相熟的同僚多少知道些，有人自认贴心，便送了一二女子入府。

盛纮有的以自己年老不敢耽误人家青春年少的女子为由拒了，有的实在推脱不掉，纳入府中，可外人听说，要么过了一阵子又被悄悄送了出去，要么只是安置在了府内，并无盛宠。

可外人不知道，他总是面对着家里空了的两处院子，摇头叹息。

“儿子先恭喜父亲了。”傍晚时分，长枫与妻子谢宁摆好了一桌酒菜，笑盈盈的向盛纮举杯。

盛纮乐呵呵的笑了笑，饮尽杯中酒，感慨道：“长柏是有本事的，这次水患处理得当，官家今日赞不绝口，瞧着意思，你很快就能亲自敬你兄长一杯酒了。”

“父亲是说，二哥哥要被召回来了？可这才半年有余，也太快了。”长枫有些惊讶。

“十之八九啊。”盛纮悠悠道，“朝中既有本事，又得官家信赖的文臣不多，官家自然想眼前多几个可用之人。”

“二哥哥能回来自然好，咱们一家人团聚也热闹些。”

从前家里兄弟姐妹都在，长枫有时也会失落，论身份，他不如二哥哥占了嫡长，被父亲寄予厚望，论偏疼，他不如七弟弟这个小儿子得老父亲宠爱，有时候真想撇开这些人，叫父亲眼里就自己这个儿子，好好看看自己，自己也不比谁差的。

可现在家里真的只剩自己了，兄弟们要么外出任官，要么外出求学，姐妹们也都嫁出去了，他却总觉得这个家里静悄悄的，父亲越发孤寂，笑容也比从前少了，除了回到自己房里，有宁儿，有一双儿女在，屋里还热闹些，走在院子里，竟有时觉得静的不像自己的家。

他此刻真盼着他们回来，一家人和乐平安的在一起。

盛纮听了长枫的话，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神色，过了半刻才勉强笑了笑，“你们兄友弟恭，很好......枫儿，如今你的院子也是一团和气，你长大了，懂事了，为父对你们也算是放心了。”

长枫见盛纮掩不住的伤感，与谢宁对视一眼，低声应了一句。

“为父这些日子，总觉得疲惫。”盛纮又饮了一杯，缓了几口气叹道。

“父亲......”长枫才想说父亲精神矍铄，被盛纮摇手打断。

“等你二哥哥回来，我会向官家奏明，臣身子不济，欲......告老还乡。”盛纮顿了顿，下定决心般说道。

“父亲？您怎么......”长枫大惊失色，“您可要三思啊。”

“我已经三思过了。”盛纮微微垂首，“如今你虽然官位不高，可到底也是言官，你二哥哥回来后怕是也会委以重任，若是顺利，再不过一两年的功夫，长楷也要站上朝堂了，还有几位姑爷，这几年中榜的学生......我在朝里，若被人弹劾以师生姻亲之情自成一党，反而害了你们，倒不如急流勇退，把位子让给你们。”

“现在走，倒能留一世清明在，未必是坏事。”盛纮宽慰的对着长枫笑了笑，“枫儿，我半生谨言慎行，好容易让盛家兴旺起来了，日后，你们可得把他守住啊。”

“是，是。”长枫颤声道，“儿子记住了。”

“可是父亲辞官后，真的要离京回宥阳去吗？儿子岂不是无法尽孝道......”过了一会儿，长枫有些小心的开口道。

“自然是要离京的。你也别怕，为父这一去，又不是就不回来了。”

父亲是去找大娘子吗？长枫转了转念头，却没敢说出来。

从前见父亲对大娘子也不怎么喜爱，没想到如今......果然还是夫妻情深啊，那卫小娘又怎么办，就让她陪着七弟弟？日后跟着七弟弟分家？

直到夜里躺在床上，长枫还在想这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