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与墨兰两人都顶着一股气,沉默着走到宁懿阁门口。
明兰望着院门口匾额字迹,想起幼年时候,父亲与小娘共写匾额的场景,突然眼睛一酸,偏过头去。
“六妹妹……”墨兰为明兰顺了顺背,“别哭,别哭,小娘会好的。”
“不是,四姐姐……”明兰泣不成声,靠在墨兰肩上,“为……为什么……父亲和小娘那么恩爱,知道是大娘子做的,竟然只是那个态度?”
墨兰心里抽痛,抚摸着明兰的头。
是啊,父亲……为什么,只是那样的态度?
当年他与自己的生母小娘也是两情缱绻,那时自己虽然小,多少也记事,父亲日日来小娘阁中,吟词咏赋,小娘弹琴以和。
父亲那时候还会教自己看书,写字……小娘当初为了让父亲更喜欢自己,还让自己下功夫练过的。
那时候她也觉得,父亲和小娘恩爱非常,他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
可是呢,如今林小娘枯骨黄土,父亲步步高升,如果不是她为盛家留下了骨肉,自己的小娘,在盛家大概已经完全无人记得了。
虽然照他们先前的说法,林小娘是罪有应得,而现在的卫小娘是无辜被害,然而呢?
父亲最怕的不是谁受了委屈,他只怕他的利益受到了损害。
哪怕大娘子做了这样恶毒之事,他为了盛家名誉不被辱没,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着痛哭的明兰,墨兰心里更激起怜爱之心,说来,她是祖母养大的,卫小娘又是她生母,她的心,大概比自己还要痛吧。
可怜她还大着肚子……墨兰如今身为人妻,身为人母,看不得这个,更觉得后怕。
如果有一日,让阿凡在自己和前程之间选一个,自己会不会是被舍弃的?
不,不会的。墨兰微微摇头,阿凡和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人。
“好了,六妹妹,不哭了。”墨兰为明兰擦了擦眼泪,柔声道,“现在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呢,可不是哭的时候啊。”
“嗯……我知道。”明兰清了清嗓子,“现在就等刘妈妈能不能把康姨妈那个毒妇叫来了。”
“她为了给大娘子脱罪,一定会的。”墨兰轻声道,“走吧,咱们进去看看小娘,可不许哭了,否则小娘见着你成了小花猫,说不定觉得我欺负你了呢。”
“怎么会。”明兰低头一笑,拿出手帕擦干眼泪,“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墨兰安慰,想了想又道,“没关系,好在……我们已经长大了。”
明兰沉默,微微点头,走入屋内。
是的,我们已经长大了。
我们可以庇佑我们想守护的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明兰坐在宜修床前,静静地看着自己小娘。
她许久没有这样安静的陪在小娘身边了,也许久没有这样仔细的看着小娘。
从前她总觉得小娘风华正茂,这次中毒卧病在床,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明兰握着宜修的手,有些冷,明兰为宜修搓了搓,希望能让小娘暖和些。
“女儿一定会为您和祖母讨个公道的。”
明兰轻声道。
也不知坐了多久,刘妈妈急匆匆来到宁懿阁门口,“四姑娘,六姑娘,康家的来了,正在葳蕤轩坐着。”
墨兰站起身来,正要说她去就好,明兰出声,“四姐姐,你看着小娘吧,我去。”
“你来回折腾多伤身,我过去也一样的,总之扣住康姨妈就是。”墨兰劝道。
“不,我应该去。”明兰缓缓站起,“康姨妈前送康兆儿,想让我们夫妇身败名裂,后又毒害祖母和小娘,我若不亲自去,我会难受一辈子。”
“小娘这里,就拜托你了。”明兰对墨兰微微行了个礼,“还有祖母那里,我只怕要供词时顾不上,也要拜托你了。”
“这是做什么。”墨兰来到明兰面前,“那也是我的祖母,我的小娘啊。”
姐妹俩相视一笑,明兰走出内室。
“另外,这封信,是老奴刚刚出府时,靖园派人送来,让交给四姑娘的。”刘妈妈从怀里拿出信来,云栽接了过去,递给墨兰,明兰跟着刘妈妈先去了葳蕤轩。
墨兰展开信,果然是赵策凡。
信中问她一夜未归,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本来想早晨接她回家,可见盛府大门紧闭,又有顾家兵士驻守,可见情况不妙,当时他不好强行进来,但如果要他来,他立刻过来。
墨兰看到熟悉的笔迹,心里略安定了些,微微叹了口气,将信递给云栽。
阿凡最近忙得很,盛家的事……暂时,应该还不需要他,自己和六妹妹,应该能解决。
明兰确实对得起墨兰这份信心,康姨妈单独关押,女使,管家也分头关了起来,挨个要口供,纵使康姨妈不说,明兰从这些人身上,也理出了一份足以送到官府定罪的证据。
老太太与宜修的神色比前一日也好了些许,可惜依旧没有醒来。
“父亲,证据都在这了,言之凿凿,您还有什么犹豫的。”明兰站在盛紘书桌前问道。
盛紘眼前摆着一页页今日得到的口供和证据,心乱如麻。
“这事情不是你们孩子想的那么简单。”盛紘满头官司,“康王氏是官眷,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也没有我们家私自处刑的道理,这是要坐罪的。”
“那就和康家共同处置了她,她做过的恶事也不只这一个,先前康兆儿还在女儿那里时,与女儿说了好些康姨妈的恶行。”明兰恨恨道,“如此毒妇,便是处置了,难道还冤了她吗?”
“你怀着身子,满口喊打喊杀的,也不怕忌讳。”盛紘有些怪罪的瞪了明兰一眼,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坐下说。”
“我坐不下。”明兰见父亲依旧不同意,不解道:“康姨妈这样的人就是祸害,您若轻纵了她……”
“我没有要轻纵她,可也不能说处置就处置了吧?”盛紘气急败坏,“我现在拿着这几张纸,拿去跟你康姨夫说了,你康姨夫大可休妻啊,那她和康家就没关系了。”
明兰微微眯眼,“所以,父亲是担心和王家起冲突?”
“王家和咱们家是姻亲,总不能为了康王氏,变成仇家吧?”盛紘叹道,“何况太医说了,你祖母和小娘状况向好,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王家两个女儿联手祸害的盛家不得安宁,父亲还考虑什么姻亲?”明兰忍不住直言,“太医只说如果能醒就能保住性命,可现在祖母和小娘谁也没醒啊!”
“那你说如何?处置了康王氏,是不是还要处置了大娘子,你的嫡母?这就是你的孝道吗?你也读了许多年书,子为父隐,你不明白吗?”盛紘一拍桌子吼道,“叫人知道了有什么好处?别说你哥哥你弟弟前途都没了,就是你们几个嫁出去的女儿,脸面上又有什么光!”
“子为……父隐……子为父隐?”明兰气的绷直了身子,厉声道:“好……好一个子为父隐,父亲是想叫这事悄无声息的过去吗?那祖母和小娘受的罪就白受了吗?”
“放肆!我是太偏疼你了!你敢这样质问你的父亲!”
明兰彻底灰心,垂下头去。
屋内安静了片刻,明兰向前两步,将书桌上的口供收了起来,缓缓向外走去。
“父亲。”明兰打开书房大门,一阵凉风吹来,明兰看着晴朗夜空中,正对着自己的圆圆月儿,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着风吹进了盛紘的耳朵。
“如果祖母或者小娘真因此事而死,你也会这样,把事情遮掩过去吗?”
盛紘沉默,明兰也不打算听到什么回答,踉踉跄跄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