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柴叔做鱼贩子有点无奈。早些年，他也是乌苏里江渔船上的一把好手，自从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症，他的挂机船和胶丝网就便宜处理掉了，每天只是等在滩上收鱼。

把船上收得的鱼运到2.5公里外的乌苏镇，再转手卖给县城来倒鱼的二道贩子，因此，柴叔他们被称为头道贩子。滩地上的头道贩子有几十个，柴叔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柴叔贩鱼一做就是七八年。每年暑假时，上高中的儿子和女儿会来滩上与他们相聚。后来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城里站稳了脚跟，就动员柴叔两口子去他们那儿享清福。但柴叔不干，柴叔说，我这辈子就和鱼有缘分，离开鱼我就没意思了。就这样一直做了下来。

柴叔每天十点才到滩地上收鱼，而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每有渔船回来，滩地上的一帮人就会呼啦一下拥上船去抢。虽说滩地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摸到了，人均有份。但柴叔心里有数，老相识或老主顾自会把鱼给他留着，那是谁也动不得的，别人只有跟着蹭的分，还不见得能蹭到呢。

柴叔收鱼，靠的是自己秉承的互不欺压原则。柴叔从不收杂鱼，他只收二三斤以上的鲤鱼、胖头或者白鱼。他也走选鱼、砍价、过秤这些环节，但对于住一趟鱼棚子的老伙计或老主顾，时不时每斤鱼还会多加块儿八毛的。他倒手给二道贩子鱼时也一样，每斤只加几块钱，从不胡乱加价。

柴叔闲下来没事时会喝两盅，是东北的纯正小烧，下酒就用江水炖江鱼。那会儿的柴叔一脸的惬意。

按说，这样的日子如果一直延续下去，柴叔的晚年虽不会太富裕，却也逍遥自在。但近些年的滩地，渔民能打到的鱼越来越少，滩地上收鱼的人却越来越多。每天滩地上抢鱼成了一道风景。

每年开春时更是乱成一团糟。过去开江鲤鱼5斤以上的，渔民卖他60元一斤，他转给二道贩子75元一斤。现在渔民要价70元一斤，而二道贩子每斤加价不到10元。

有一阵柴叔鱼收得很少，他想观望一阵，看看行情再说。有几次，他干脆坐上了船，沿着乌苏里江兜圈子，结果越兜脸越沉，越兜话越少，再收鱼时就下意识地叹气。

最让人惊讶的是柴叔自此常喝醉酒。醉了酒就跟人絮叨当年鱼儿满仓的往事，说，那会儿的鱼，都用钢叉叉，咬汛时鱼在青草里乱扑腾，狗鱼黑鱼没人要，黏鱼连狗都不吃，都喂猪！

没人理会他的话，大家的心情都一样。于是，便有几次有心眼多的渔民糊弄他，将在外面收的养殖的大鱼卖给柴叔，柴叔只瞥一眼就看出来了，喘出的气就更粗。

不过柴叔也有心软的时候。每次看见二奎，他的眼神会变得温和，从来不在鱼价上和二奎在意。那次二奎打了几条大马哈鱼，柴叔明明知道市场上的价格降了，却还是按以前的价收下来了。不过，柴叔也看出那大马哈是怎么弄来的了。柴叔悠悠地说二奎，心别太贪了，小心让那边抓到！

那会儿，二奎脸上的喜色还没退尽，回答柴叔说，知道。

柴叔再瞅二奎，啥时和妞儿结婚？

我得再攒点钱！二奎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把从网上摘下来的绿草狠狠地甩向一边。柴叔就长长吁出一口气，把目光慢慢望向天空，似与远在天际的老伙计对话。二奎的父亲与柴叔是至交，柴叔一直把二奎儿子样看待。

柴叔上滩地收鱼的时间越来越晚，去了，也是木桩一样脸上难见兴奋。

结果有一天就出了一桩子事。有渔民打到了几条鲟鳇鱼，拿到滩地外秘密交易走了，结果被管事的认为有人走私，就在公路上设卡堵截。柴叔倒鱼时，自然就撞在他们的枪口上了。

柴叔辩解他不是走私鱼的。他们应该认识他的，他身上有收鱼执照。但管事的人哪管他那么多呢，硬是把他带走了。

柴叔再回鱼棚子时人就变了样，跟谁也不说话，而且连着几个晚上往滩地跑，去了一站就是几小时，老伴儿吓得后来干脆跟在他身后。后来不声不响的，柴叔和老伴儿告别了滩地。有人说，那天早上撞见了他们俩，柴叔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那之后，滩地依然热闹。头道贩子们偶尔会想起柴叔，都猜测离开鱼的柴叔会干什么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