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梦醒的黄昏时（下）

然而屋中的卡妙却没有再合上眼睛。

他轻轻地靠在床垫上，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凝视着刚刚拉开窗帘的窗口。

点点繁星正在那边快活地眨着眼睛。

乡下那后半夜的天空，正是群星聚会的场所，无论是眨着眼睛的白色星星，还是慢慢移动的红色星星，甚至转瞬即逝的流星，都在用属于自己的方式点缀着深蓝的夜幕。

原来，光明竟然是这么美好。

卡妙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眼中是不是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他只是忽然觉得，曾经作为尸人，失去了多少本应该享有的乐趣，如果不是冰河那孩子在自己身边……

想到冰河，卡妙的嘴角浮现了一丝微笑，这些日子以来，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已经把冰河当成了家人。

以照顾老师的名义留在风之谷的冰河，每天的任务就是奉献小宇宙和讲故事。从他八岁的时候来到西伯利亚，整天想妈妈一直到训练成为圣斗士，取得白鸟座圣衣，这段时间内，只要是他能想起来的，他总能说上两句，一开始卡妙当自己是一个听故事的人，但时间一长，他渐渐地觉得，自己就真的成了冰河故事里的人物，冰河真的是他的徒弟。

卡妙从心底非常希望回忆起一切，每次看到冰河因为他对过去的事情没印象而压抑的眼神，他就觉得这个孩子很叫人心疼，也就无法再说一句“抱歉，没有印象”之类的话。

门外一片寂静，凭着直觉，卡妙觉得冰河已经睡着了。他从床上站起来，拿了一条毯子，轻轻地走出门去。

果然，冰河正蜷缩在沙发里睡得正香，电视和吊灯已经被关掉，只剩下沙发边上的一盏昏暗的台灯。

卡妙轻轻地把毯子盖在冰河身上，伸手刚想关掉台灯，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缩回了手。

一道记忆，就如这盏灯那柔和的橙色光芒一般，漫入了他的大脑。

那是冰河刚来西伯利亚不久的事。

那时正是冬季，天黑得很早。凛冽的寒风夹着石块大小的冰块从冰原上掠过，敲打得他们的木屋“啪啪”作响。

艾尔扎克和冰河早早吃了晚饭便钻进了被窝，因为担心他们料理不好炉火，卡妙便轮番去他们的卧室里查看一遍。艾尔扎克那边到是一切都好，但冰河的房间中……当卡妙走到屋门前时，却发现还有一丝亮光透露了出来。

难道他还没有睡着吗？

卡妙站在屋门口犹豫了好久才轻轻把屋门推开一道缝：

“冰河，你睡着了吗？”

轻轻叫了一声后，没人反映，卡妙这才走进屋中。

原来冰河早就进入梦乡了，只是他床头的那盏灯，依然亮着，在他枕边是一本《北海的传说》。

面对这种情形，卡妙当然是觉得冰河看书看累了，没有关灯，于是他做好了一切工作之后轻轻退了出去。

然而半夜里，卡妙一觉起来，再度去看自己的徒弟们时，发现冰河的房间里，那盏灯又亮了，而冰河依然睡得死死的。带着一丝疑惑的卡妙关了灯走出来，心里有些怀疑：难道是这孩子半夜起来喝水去了？

他没有想太多，回到自己的房间便一觉睡到天亮。

一天的特训即将开始，小孩子总是贪睡的，这就难免不了他再去叫他们起床。

于是卡妙又意外地发现，冰河房间里的床头灯依然亮着。

“醒醒，起床了。”

卡妙一只手关掉了灯，一只手拍了拍被窝里的冰河。

这孩子倒是很听话，总是一叫就起来，不像艾尔扎克得去叫三、四次。

卡妙望着冰河一边揉了揉眼睛，一边坐了起来，他忍不住问道：

“是你开的灯吗？”

冰河没有说话。

“晚上睡觉应该关灯的，明白吗？”

冰河低下了头，小声说道：

“我害怕……”

卡妙愣了愣，说道：

“害怕？害怕黑暗吗？”

冰河点点头，指了指枕边的那本《北海的传说》：

“只要灯黑着，我眼前就总会浮现出各种北海的怪物，就睡不着。即使睡着了，关掉灯，我也会醒来，会害怕，就打开灯了。”

卡妙“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那么若有人陪伴呢？还会害怕吗？”

冰河道：

“会，因为只有妈妈才不会让我怕啊！”

卡妙听了这话，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终于他还是开口安慰道：

“那好，以后每天晚上你就亮着灯睡吧。”

原来这个习惯，他一直到了十五岁，也还是不会变。

卡妙一边想着，一边放下了准备关灯的手。

他在冰河身边坐了下来，从茶几上拿起水壶，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接着他弯下腰，双手扶在自己额头上。

刚才的记忆就好像河流的源地，将过去的一切带了出来。卡妙觉得自己好像在一条船上，一幕一幕叫做回忆的风景正不断地展现在他眼前。

从他接收第一个徒弟艾尔扎克开始，一直到接收了冰河，再到将两人培育成出色的圣斗士……一场意外失去了艾尔扎克后，卡妙便不能再接受冰河受到一点半点伤害，可偏偏他这个小徒弟不争气，明明是派他去解决“私斗”的几位青铜圣斗士的，而他闹腾到最后竟然和那些青铜成为同伴了，这样也罢，偏偏到了最后演变成了和圣域的黄金圣斗士的对决。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怎么还能再失去第二个？

卡妙想到这里，不想再回忆下去了，尽管接下来的事……无论是水瓶宫，还是冥王之战，他很清楚，但是这毕竟是几件让冰河伤心的事，让冰河伤心就是他这个做师父的不是，所以还是不去回想了吧。

卡妙忽然有些想笑，自己成为了尸人那会，见到疯狂的冰河，还觉得这孩子真奇怪，但现在，他很高兴，徒弟这么担心自己，也不枉自己白养了他一场。

卡妙笑着靠在沙发上，开始想到落雪乡那边，想到了他还叫过纱织“雅典娜姑娘”，叫过艾欧罗斯“乡长”，现在记忆一恢复，立刻就觉得这些称呼实在恶搞。接着，他又想到了修罗，有了紫龙的帮助，加上灵魂也回归了，这小子现在肯定也恢复了吧……然后他又想到了那会总是追杀自己的那个光脑袋的寺院住持……等等，他不是沙加吗？

卡妙将手放在嘴前，尽管没人看他，他还是捂住自己想大笑的面容，肚子里偷偷笑了半天后，他想起了艾尔扎克。

顿时笑意全无了。

他觉得他应该去落雪乡找他。

尽管艾尔扎克现在被艾欧罗斯照顾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作为他的师父，卡妙为自己才更应该陪在艾尔扎克身边。

这样想着，卡妙望了望窗外，天已经蒙蒙亮起，第一丝曙光出现在了东边的天空。

“一会就该起床了”，卡妙转向冰河，对着他的睡脸轻声说道，“在这之前，我去给你做饭吧。”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冰河，冰河没有反应。

卡妙站了起来，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