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无所不能的人

“您不用这么客气了。今天我门诊休诊，查房也查完了。您大老远从当地自行转移治疗，真是太不容易了。真是非常抱歉，我只是换了一种方法对付疾病，全世界的患者都认识我了。我这个年纪说不定身体比您一个病人还钝，不得不限制号源。结果您比我还有号召力，病得万分火急还被迫开了记者会。这也怪我，完全没有想到明星开发布会居然治病救人的地方都放不过了。换做是其他病人，也会晕倒被推进抢救室呢。”即使病人是奴隶，也要视其入亲。这是家喻户晓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这五百多字，是每一个医学生的开学第一课。他们需要将这段誓词倒背如流，但鲜有人能全部落实到工作中。

医生也是人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做这份工作，再小的错误都是无法容忍的。因为性命相托，医生说错的一句话，都足以让病人放弃治疗，自生自灭。特别是慢性病患者。特别是他们的免疫系统已经不分敌我，肆无忌惮。用药，也是无济于事。他们漏药、逃药，需要医护人员当面检查。这和监狱有何区别！而像吉尔伽美什这样的桥本病人群，只能初期把赌注押在膳食补充剂改善症状的这九十天里。他们一人要服用五种核心补剂，还要随身带消化酶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医保不报销，假如不是国王出身，不仅自费，更依赖进口。这离我们近在咫尺，万一欧美国家与他们关系破裂，高效低毒副作用药物只会肥水不流外人田。此乃人之常情：本病需终身服药，我们的病人都不够用，凭什么给你们外籍人士？除非加倍付款，进口可是要上进口税的。不然跨国空运过来一路避光防晒提心吊胆，要和全程送相同价格我们肯定会选程序简单离家又近的交易。

吉尔伽美什正要说自己的病是检验科污染样本，准备开个人演唱会让名医堂听摇滚乐。可老院长的话春风化雨，让他放下了所有的焦躁不安。

就算放不下也没用，他的便携式微型耳机和扬声器也被上交保管了。

工作需要的，没有一个不是医护们限制的。这个名医堂病区，真是让他从头发根难受到脚趾甲！自己梦寐以求的名医面对面拖了一夜不说，好不容易实现了，骨子里的表现欲又被受访者有理有节地扼杀在了摇篮里。他想说出自己的故事！很多机会是稍纵即逝的，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回来！难道这位西方医学奠基人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告诉吉尔伽美什？

千真万确。所以之前诊室里乌鲁克国王的哗众取宠听得一清二楚却非要静观其变，坐等他闹累了才提出单独见面。吉尔伽美什的个性老院长心知肚明。他是胆汁质，无论是正向还是负向刺激，均会激起他的斗志。古代游牧民族生存多半靠扩张和杀敌，君主尤其如此。要想王国不灭就绝不能妥协，这句话在乌鲁克王的心里根深蒂固--医护人员不为他的演出捧场，他就一直演到有人捧场为止。他要抢占先机！

“老院长，我永远不会向慢性病妥协。等我成功了，我一定亲自邀请您来看我的新书。”吉尔伽美什一脸渴求地说道。他的声音虚弱又十分坚定，跟之前在分诊台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知道了。看来我们是一路人。我也出了新书要给您。您还在甲功正常期，身体器官没有大碍，可以出院了。这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您想讲故事或表演节目随时打给我。”姜还是老的辣，国王的演讲仅靠河东狮吼，事态只会更加失控。

“谢谢您，老院长。我不希望再来当病人了。医学知识给了我的工作巨大的灵感和光环，但疾病是人类的公敌。人不可能拖着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体取得和享受他的成就。”吉尔伽美什感慨万千，但为时已晚。他开始感到腺体在被炎性因子释放的毒素不断侵蚀，直至完全不能正常分泌激素终身服药。进程缓慢，又极度煎熬。这是人肉眼可见的逐年衰弱，最终量变转为质变--甲状腺癌。

可是免疫系统还是一团乱麻啊！今天切除癌细胞，明天继续攻击这早已病入膏肓的腺体组织。他总有一天会永久性甲减的！

（注：甲减为甲状腺机能减退症（hypothyroidism)的简称）

“您说的很对，我也不希望病人再来了。但身体还是需要定期检查，疾病早期发现，治疗起来才不用频繁地到医院。您多保重，用您的一生善待自己身心去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希波克拉底教授很欣慰，又非常惋惜。让病人有机会逆转现状不再收治入院是每一个医生的心愿，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耶鲁多医生的墓志铭这样写道：“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即使贵为西方医学奠基人也从未例外过。

乌鲁克国王的病还有逆转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