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暴动

栀子花开的时节，我从奥普莱斯小学毕业了。班里的同学忙着合影留恋、互赠礼品。这都与我无关。只有李奥不顾同学们嘲笑起哄请我在他的同学录上留言。我颤抖着写下“感恩有你，祝班长前途似锦！”不知他会去哪所中学，我失落地想。真想问他一句：“班长，你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吗？”可是我知道，他对我好不过是出于暖男班长对离群之鸟的善意。

暑假里我每天把自己关在水晶屋的阁楼自得其乐。克内斯特家的人几乎不和我说话，倒也相安无事。看书、做手工、写故事、逗希诺苏玩耍……最重要的莫属向窗外眺望，等待霍格沃茨的猫头鹰送来录取信。我找出那几本关于魔法世界的书反复阅读，做好自己能想到的各种准备——包括练习用羽毛笔写字还有挥舞魔杖、搅拌魔药的动作。考虑到克内斯特夫妇不让我去霍格沃茨上学的可能性，我甚至清点了自己的个人财产并制订了三个逃出水晶屋的计划。

与此同时，我的表姐安妮也在忙一件大事——毕业汇演。南希·帕克有一个独唱节目，安妮和李奥协助她排练。据说在演出中表现突出的孩子会被招进女王艺术学校培养。其实安妮唱歌比那个装腔作势的大小姐好听，不过让安妮在公开场合大声唱歌就像让彼得潘长大一样难。

这天，我用魔法操纵自己刻的木头小人漂浮在空中表演爸爸在圣埃克苏佩里岛讲给我听的故事《米拉的火山》。我自言自语地给木头小人配音，玩得热火朝天。

“米拉是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她住在一个封闭又无聊的小村庄。没人喜欢米拉，没人关心她。大家都害怕米拉不愿接近她，因为米拉头顶漂浮着一座不听话的小火山。米拉生气难过时，小火山会喷出滚烫的岩浆和呛人的浓烟。米拉努力控制小火山，她非常想和别人一样。可是小火山反而长得越来越大，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来不及清理的坏情绪越来越多，随时会爆炸。有一天，米拉在睡梦中听见神秘歌声的召唤，决定逃离村庄远行历险，到幻境森林的星星树下寻找聪慧神奇的光明仙子求助，改变自己的不幸命运……”

听见若有若无的敲门声，我走过去拉开阁楼的门。安妮局促不安地站在狭窄的楼梯上。希诺苏从窗外飞进来直直扑向她，女孩赶紧弯腰捂住头。我扑哧一笑：“希诺苏，回来！克内斯特小姐特访寒舍有何贵干？”

安妮水灵灵的黑眼珠瞪着凌乱的屋子和盘旋在屋顶上的猫头鹰，她还没缓过神。她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步，抿了一下唇做出掸去袖子上灰尘的动作。“请帮我一个忙，好吗？”她红着脸嚅嗫道，“用你不可描述的能力。”她细声细气地告诉我，南希·帕克突发重感冒嗓子哑了，李奥向汇演负责人巴里先生推荐她顶替。毕竟安妮陪同排练时已经能把歌唱得很好了，她还会弹钢琴。

“你要上台表演？”我大感意外。“李奥说，有时候我需要克服对公开表演的恐惧，适当展示自己的才华。”安妮的脸更红了，看起来很美。“可是演出服出了一点状况。明天就要演出，来不及修补或重新准备。”

“为什么会这样？”我皱起眉头，“你告诉大人了吗？班长知道吗？”“我只告诉了你，没打算让其他人知道。”安妮四周张望，用白手帕擦着手，“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我帮你。”我说，“不知道能不能行，试试吧。别让人看见。”

我跟随安妮走进我最不想踏入的奥普莱斯小学，寂静的校园没有什么人。安妮轻轻推开排练教室的门。“安妮？”南希·帕克哑着嗓子惊呼，“怪胎！妖女！你来干什么！”衣柜的门开着，南希手里抱着一条由雪白羽毛缝成长裙。裙子被剪得破破烂烂，还泼上了油漆。我心里大概有数了。

“帕克小姐，你怎么没在家安心养病啊？”我冷冷地说，“你是克内斯特最好的朋友吧，你知道这次演出对她多重要。你有没有看清是谁把演出服弄成这样？”南希·帕克慌张地说：“不是我！昨晚七点我在和妈妈逛超市没来过学校！”“昨晚七点？”我讽刺地说，“你怎么知道是昨晚七点发生的？克内斯特小姐，你知道吗？还有别人知道吗？”安妮朱唇微启，惊讶地看着她的朋友。

巴里先生走过来，李奥跟在他身后。 “孩子们，排练要开始了！怎么了这是？”南希突然举起裙子，指着我一口咬定：“这个怪胎破坏了安妮的演出服！”李奥的八字眉耷拉下来一脸不可思议：“温迪·克莱尔？不，这不可能！”他看着安妮等她解释。安妮一言不发，使劲用白手帕擦手。“克莱尔小姐，跟我来一趟。”巴里先生严厉地说。

“她诬陷我，你为什么不解释？”我质问安妮。她紧紧攥着白手帕，白皙的手指和白手帕交缠在一起。我真想把那玩意夺下来扔进垃圾桶！

“她是我朋友，我不想闹得太尴尬！”安妮拈起一络棕黑长发缠绕在纤细的手指上。

“我呢？”我冷笑道，“陌生人？”

安妮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不明白……你认为人们会相信谁？”

轻轻柔柔一句话，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校花和怪胎，谁更像做坏事的人呢？多么理所当然！

“克莱尔，真是你做的吗？”李奥严肃地问我。“不是！绝对不是！”我咬着牙说。“我希望如此。安妮是个非常好的女孩，那件事对她伤害非常大。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做！也许那个人只是迷路了。我相信只要她道歉，安妮不会计较。安妮可大度了。”李奥说话的态度的很和气，一字一句却像千斤重的石头压在我心上。

“把裙子给我。”我说，“我能修好。”

安妮·克内斯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她像水晶芭比公主一样，躲在水晶城堡里，戴着完美无瑕的面具微笑。一旦有人想接近她，她就迅速关上城堡的大门。她太爱干净了，为什么保持清洁对她那么重要？我想，她试图摆脱一切污染她”冰清玉洁“形象的东西，从内到外。我真想揭开她的完美面具，证明她并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样完美。

毕业汇演上，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含恨盯着舞台，那永远不会属于我的舞台。郁郁葱葱的夏夜丛林布景中，柔和的灯光打在纯白钢琴前优雅的女孩身上。安妮穿着纯白如雪的羽毛长裙，背上插着一对纯白的羽翼，头戴百合花环，像一位真正的仙女。舒缓的琴声自她指尖涌泻而出，她的歌喉婉转若莺啼。那条裙子仿佛是为她而生的。李奥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痴迷地望着她。

那一抹白色实在太刺眼了！谁让你纯洁！谁让你美好！谁让你人见人爱笑盈盈地抢走我的小太阳把我衬托得什么也不是！谁让你不向大家解释我没有破坏你的裙子！一场势不可挡的风暴在我体内酝酿，怒火像杰克的豆藤一样疯狂生长，仿佛有一股奔腾的岩浆横扫我全身！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无法控制地紧绷，各种念头啃咬我吞噬我！我的大脑沸腾了，有什么马上要喷薄而出！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狂风大作，安妮从琴凳飞升到半空。她四肢伸展成风筝的模样，像一枚失控的炮弹乱飞乱撞。她的长发和衣裙披散开来，像暴风雨中绝望飘摇的船帆。在场的人们尖叫、哭喊、逃跑……安妮身上惨白的裙子就像一面诡异的白幡！

我记忆中最后留下的，是一团铺天盖地的黑色。像雾，像影，像滴进水中的墨汁，它带有侵略性地迅速扩散。我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听到尖厉无比的呼啸。随后，剧痛向我袭来，感到每一寸皮肤都被撕裂。接着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仿佛被抛进冰冷的深水。

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