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是夜。B市已经进入了深秋，明明是一个可以安然入睡的季节，乐夏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盯着窗外那不甚分明的稀疏星影，心境久久不能归于平静。她今晚真的是高兴得过了头，她没想过自己还能与儿子靠得这么近，与小家伙这么亲密的相处，就像一个寻常母亲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

良久，乐夏索性翻身下床，从抽屉里轻轻取出小家伙刚出生的那张照片，坐在床头，又是一阵反复端详。他长那么大了，照片里的小人儿转眼间就那么大了，他蹦蹦跳跳的，他吃饭不挑食，他会叫她“夏夏阿姨”了……

乐夏感慨万千，情感一瞬间被拉扯，她突然脆弱得想哭。

她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许久，缓缓呼出气息，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感到很纠结，她的一切悲伤与遗憾是拜薛凌白所赐，然而另一面，她的高兴与幸福也是拜薛凌白所赐，她很清楚，她正在一条前方很有可能是悬崖的路上越走越远，如果现在不及时打断念想回头，她很有可能会万劫不复，因为薛凌白最近的一言一行实在是给她太多的幻觉了，她已经快要迷陷了。

想了很久，乐夏从枕头下面摸索出手机，咬着唇瓣，在编辑页面敲出了一段话，斟酌了半晌，摇摇头又删掉了，复而敲出了“谢谢”两个字，她敛去眼中的光芒，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坚决的点下了“发送”两个字，看到“发送成功”的提示之后，她一瞬间怅然无措。

薛凌白恰好也没有睡，站在阳台处就着深秋的凉风清醒着被自己折磨的心，他不想要这么累，也许他可以试着去将就一份令他感到不累的感情，但那未必是他的爱情，他的爱早就给了伊恩，不将就的是爱情，爱而不得，他的心真的已经被折磨得很累了。也许，他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注定无法再爱上其她的人吧。

“嘀——”手机短信的来电提示赶巧的打断了他的思绪。

也不知道是谁大晚上的还给他发消息，薛凌白皱着眉头点开，一看发件人是乐夏，他眼中的复杂更胜几许，点开短信，发现上边只有短短的“谢谢”二字。

薛凌白心下杂乱，被今天莫名的情绪萦绕在心头，他抿着唇思索片刻，轻轻的按下了回拨。

乐夏发送了短信之后，握着手机继续托腮沉思，想着自己这个行为是不是太唐突了，薛凌白会不会认为她别有所图呢。

正想得出神之际，贴着脸的手机突然的震动吓了乐夏一跳，思绪就这么硬生生的被扯了回来，她手忙脚乱的就想扔开手机，眼睛随意一瞥，看到来电显示的人名时，心跳就不可控制的躁动了起来。

“喂？”她摒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出声。

“……”电话那头，薛凌白靠着栏杆，望着远处沉默着，他在腹议，他的电话是否打得太草率了些。

“薛少，这么晚了还没睡啊。”没有得到薛凌白的回复，乐夏有些尴尬的又问了一句，二人之间的沉默太诡异，也太令她不安了。

薛凌白沉默了许久，他蓦然出声，声音沉稳却是迟疑，道：“你的母亲……”

乐夏一愣，随即淡笑：“原来今天你还是看到了。”

“我记得四年前你得到支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救治你母亲。”薛凌白深思以后，不可置否。

想到母亲，乐夏鼻头一酸，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渐渐冷却下来，她涩然开口，不想将自己的情绪泄露给电话那头的薛凌白：“我有一颗不想失去她的心，她却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自己母亲自杀的事情被乐夏简单的带过，但薛凌白依旧是听出了端倪，原本今天那股莫名的情绪又高涨了几分，他沉吟道：“所以这几年你都是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过来的？”

当然了，没有儿子，没有母亲，她当然是一个人这么走过来了，薛凌白不说乐夏还没觉着什么，被他这么一说，乐夏觉得自己好孤单好可怜……

“也不是，我还有朋友。”乐夏的眼睛酸涩得生疼，她想要轻松的回复，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出卖了自己，竟是有些颤抖不能自己。

“……”薛凌白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他依旧举着手机，表情高深莫测，画面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乐夏停顿了一下，心被揪起，她犹豫的问道：“你今天对我的好，是因为这个吗？是因为……”

“大概是因为我愧疚。”抢在乐夏的话音落下之前，薛凌白淡淡吐出这句话，他觉得今天心下这股莫名的情绪就是他对乐夏的愧疚，不管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到后来他强迫乐夏为他生孩子，强行将乐夏和尧尧分开，间接导致了乐夏母亲的死，这一切竟令他对乐夏生出了愧疚，如果换做是以前的薛凌白，做这一切决不手软，要让他愧疚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现在，他是孩子的父亲了，他的心也不知不觉在软化。

“愧疚……么？”乐夏茫然的重复着薛凌白的最后两个字，不要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了。

“……”

“……”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却又不挂上电话，彼此都在电话的一头思虑着接下来该如何继续，他们究竟要演变成一种怎样的联系。

“夜深了，薛少，你早点睡吧。”深夜沉默的电话，聆听着对方的呼吸与心跳，乐夏之前一直觉得这是恋人之间该做的事情，她想快点结束掉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抱歉，今天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说完，乐夏就像是害怕薛凌白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话似的，飞快的挂断了电话，心里空荡荡的，好难过。

倏尔，她强自打起精神来，拍拍沮丧的脸，扬起一抹弧度，心里不断默念：为什么要难过，他对你愧疚你为什么要难过，难道你还希望他像一开始那样对你冷酷无情，对你赶尽杀绝吗，乐夏，本来就是你妄想了，不难过，逃开杂念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不难过了。

只是喜欢一个人太容易，放弃一个人，真的好难，她……能做到么？

薛凌白的耳边传来一阵忙音，他默默放下手机思忖着乐夏的话语，为什么刚才一瞬间，他又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滋生，是可怜，或许说是怜惜更准确一些，他不解，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情起来了。

薛凌白越想越烦躁，干脆转身回房睡觉，就在他转身之际，伊恩对他说的那句话如醍醐灌顶一般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半年时间，我跟你赌，你薛凌白，一定会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