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往事 2

二

傍晚时分，傅榮从家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纸袋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热乎乎地冒着气儿。

母亲嘱咐了一定要好好拜访新来的老师，带上他们家最好的礼物–生煎包。他家在北平西街上开了一间包子铺，生意还算红火。

不用上学堂的时候，他就替母亲打理铺子，赚来的钱供他去学堂上学。忙里偷闲时翻翻账本，吃一个豆沙包子，就是让他感到最幸福的事。

此时，天色渐黑，街道上冷冷清清，没有太多的人。他顺路在茶铺买了一包茶叶，可是买完又立刻后悔了，因为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喝茶，毕竟是西洋回来的人。

尚府的宅子在北平依然阔气十足，光是站在大门外仰头望着，便已心生敬畏。傅榮也是几日后才知道，尚老师的父亲在南京政府工作，好像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尚夫人很早便去世了，老爷也常年不回北平，如今这大宅子啊，也只有少爷一个人住着。”迎他进门的中年妇人一听说是她家少爷的学生，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我是伺候少爷的人，先生唤我赵姨就好了。”

傅榮一边听着点头，一边跟着妇人走进宅子深处。

这依然是个老式宅子，从前厅、中堂，绕过一个庭院，最后到后堂。院中的树木郁郁葱葱，傍晚的花香带了凉意，花瓣无声地飘落，莫名地有些颓废孤寂之意。

“少爷在左厢的书斋里，先生您自己去吧，我就不带了。”妇人低头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那是傅榮第一次进他的书斋。隔着虚掩的房门，他的身影映在他的眸底，清清楚楚。三个大书架，厚厚的书都撂到了顶。他换了一身藏青色长褂，坐在书桌边低头写着什么，笔挺的脊背显得瘦削凌厉。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待到他终于放下了笔，拿起放在桌角的茶杯抿了一口，才敢轻轻敲了敲门：“尚老师。”

男人的背影顿了一下，转过身，看到傅榮拘谨地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个有些泛着油光的纸袋子。

“有事？快进来吧。”

“这是我母亲给您的见面礼，”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手中的生煎包递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神色，“是……包子，很好吃的，可以当消夜。”顿了顿，又强调道，“我们家做的包子在西街最有名了。”

接过他中的纸袋，瞥了一眼，他竟勾起唇角，笑了：“多谢你了。”

屋中灯光不亮，还有些恍惚不定。这一笑，仿佛虚幻的梦一般，转瞬即逝。在他怔神的那一瞬，他已经恢复了平日教书时淡淡的模样，走到桌边，回过身来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傅榮摇了摇头。

“那就留下来看看书吧。”说着，他顺手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递到他手里，“这本洋文书有我的注解，你好好看看。”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

话音未落，有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少爷，您的药热好了。”

尚卿应道：“嗯，端进来吧。”

傅榮捧着书，看着他眉头也不蹙一下就喝完了满满一碗药，不由得有些咋舌，问：“老师，您喝的什么药？”

“姜汤而已。”他弯起唇角，倒像是无所谓的模样，“从小胃不好。”

傅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低下头来翻书，看每一页上都有他满满的字迹，每个单词，每句话，都写下了详细的解释。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忽然有些发愣。痴怔地看了良久，他倏然意识到什么，抬眸的那一瞬，正撞上老师灼热的目光。

他倚靠着书架，慢慢地喝着茶，凝视着他，眸中说不清是何意味。

半晌之后，他走上前来，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指尖触碰到他喉结的那一瞬，纷纷杂杂的思绪恍惚抽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与他。

时间在这一瞬，也变得很短、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