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蝴蝶结

距离进入《请选择我吧》的节目拍摄还有半个月。李摇春闲来无事网购来的倒数日历，本该是用于记录高考，如今在这舞蹈教室里也合适。

　　跳了一整个上午，即便一向注重形象，谢重衾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关了音乐便躺倒在地，仰头就能看见教室里稍显昏暗的灯光。

　　练了许多年，这样的灯就看过无数次。像在攀爬一座看不到顶端的山，一步一步迈得沉重，但山顶就在那里。

　　还有半个月，她们的第一座山就要接近山顶。

　　也许正因如此，平日里最爱耍赖的李摇春却精神百倍，坐到她的身边问她想不想喝点什么。

放在平常，谢重衾肯定是直接摇头拒绝，毕竟奶茶是热量最高的东西。但看她十分有精气神的样子，她也禁不住被感染：

谢重衾“我想喝……芋泥啵啵吧。”

李摇春“得令！”

李摇春立起来，脚步噔噔噔就往外跑，惊得谢重衾也撑起身子来：

谢重衾“你亲自去啊？点外卖不就好了？”

她头也没回：

李摇春“等着外卖送到白茶都凉了——给我们家衾衾的爱心杨枝甘露当然是亲自去买最好啦！”

她挥一挥手：

李摇春“你好好休息，等我哦！”

　　她今日套了一件鹅黄色的外套，可爱的丸子头下面别了一只相同色系的蝴蝶结，蝴蝶结跟着她的动作飞扬着，瞧着欢快的不得了。

　　谢重衾莞尔，向来拿这个明明还比她大一些的小丫头没办法。她干脆重新躺回地板上，木质地板里头钻出些许凉气来，恰好帮她降一降温。

　　等着汗落得差不多了，她才挪到了窗户边上，从这还能望见楼下的景色。

　　风崎没有冬天，十二月里最多也就是降到十几度，多裹一件外套也就能捱过去。只今日天气不好，海上多雾，雾飘进小镇里头，灰蒙蒙的，要人看了只觉压抑。

　　谢重衾看多了雾，心里头好像堵住了什么，并不大舒畅。她便收回了目光，从口袋里拿出了与李摇春同款的那只蝴蝶结来。

　　今早她照旧到李摇春家里找她一道往练习室去，敲门以后就见李摇春从门口探出个小脑袋来，确定了她今日穿的是宝蓝色以后，她飞快地从房间里取出一支蓝色的蝴蝶结来，说什么都要谢重衾戴上。

　　谢重衾不喜欢这些太过浮夸的小饰品，戴了一会就收进口袋里，如今拿出来再看，竟也挺好看的。

　　真是相处了太久，她的审美都被那小姑娘同化。

　　她笑着摇了摇头，正想着李摇春怎么买两杯奶茶都去了那样久，忽然听见楼下一声巨响，喧哗忽然远去，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她向下望过去，不过那样一眼，她瞳孔陡然震动起来，手中宝蓝色的蝴蝶结翩然落地。

　　那是谢重衾最为慌张、最为无措的两分钟，也是她动作最快的两分钟。她来不及反应，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去，终于接近慢慢聚拢起来的人群。

　　她忽然慢下了步子。她甚至忘了呼吸。

　　她一步一步拨开人群，耳边充斥着人们或震惊或惋惜的事不关己的话，汽车的鸣笛由远及近，然后她走出人群。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鹅黄色的蝴蝶结。它沾了鲜血，颓丧而灰白，只是躺在那里，偶尔有风拂过，丝带却再不飘扬。

　　谢重衾一生也没有见过那样多的鲜血。红，满天满地的红，刺眼的红。

　　两杯奶茶破碎在柏油马路上，血迹顺着路上的纹路蜿蜒，一点一点，直到她的脚下。

　　喝醉了酒的司机打开了车门，摇摇晃晃地走下车来，看见车子前面的场景，他骂了一句脏。

　　有人嚷嚷着报警或者是叫救护车，有人按住了那个满腔酒气的男人，有人走上前来，想要确认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性。

　　她就躺在那里。

　　鹅黄色的外套再不是鹅黄色了，浸染的鲜血殷红。乌黑的发盖过半张小脸，却仍能见她打上血迹的漂亮模样。纤细的胳膊与双腿在方才还能随着音乐悦动，此刻却了无生气地横亘在那里，再没有动一动的可能性。

　　最最聒噪的小姑娘，有着一把好嗓子的小姑娘，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再也唱不出一首歌来。

　　谢重衾觉得她的双腿好像灌了铅，靠近的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她木然地靠近，几乎是一点一点向前蹭，然后她看见她最好的朋友、她马上就要一起实现梦想、一起爬上巅峰的朋友，她躺在那里，躺在血泊里。

甚至只要走过这条马路，她就可以举着两杯温热的奶茶跑进她们的练习室，活力满满地向她喊：

李摇春“衾衾，我把芋泥啵啵给你买回来了——我还给你加了椰果哦！”

　　她蹦蹦跳跳地走过斑马线，鹅黄色蝴蝶结摇动着雾天里没有的生机，她像谢重衾从前每次叮嘱她的那样看好了红绿灯，甚至直到车子撞上她的那一刻，她脸上的微笑还没能收回去。

　　她明亮的眼睛没能闭上，现在正一点点变得混浊，直到再倒映不出天空，再倒映不出风崎以外那个更大的世界。

　　她躺在那里，见证了梦想的夭折，还有生命的脆弱。

　　风崎的冬天只有那么短，只差一步就可以跃出。

　　李摇春没能迈出那一步。

她被永远留在了那个雾蒙蒙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