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仓库

“到点了，吃饭了啊。”送饭的人照旧拎了整整齐齐两打盒饭回来，搁在桌子边上喊了一声。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偌大仓库里头尘土飞扬，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箱，狭窄通道间行走着十来个年轻男人，一个接着一个地从货车上卸了货物往里头搬，虽是数九寒冬，全都额头大汗不止。

　　听见这话的时候，赵乾铭刚慢腾腾接过一个箱子来，正巧撞见范丞丞往餐桌边上走，他半点没带犹豫，几十斤的箱子腾地塞进对方怀里，转身径直奔饭桌去了。

　　范丞丞只掀起眼皮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顺带看见其他人都已围着餐桌坐下，而他怀里这只箱子，格外的有分量。

　　他没说话，甚至面上都没起什么波澜，只重新转了身去，没入烟尘四起的库房。

　　说是餐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餐桌，可折叠的一张圆桌，上头成年累月积的油脂快有手背厚，桌腿缺了一截，不垫着板砖压根放不了东西，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头，有一个吃饭的地界已实属不错。

　　除此之外，仓库里头竟然还有一台电视机——当然不是为他们这些个人准备的，去年从这仓库出去的一批电视不合格，当时的仓库管事人好贪小便宜，昧下了两台，给仓库这边留了一台。从此这电视就成了仓库这起子工人的共有财产，既能点播又能互动，比他们家里的还好用。

　　桌子边上围着七八个青壮男人，整天除了使点蛮力也就是喜欢些漂亮姑娘，因故，看着电视大屏上《请选择我吧》的宣传海报的时候，赵乾铭想都没想就点了进去。

　　范丞丞撂下那箱子回来的时候，给他剩的那盒饭菜里头，米饭没了大半，菜里头本就寥寥无几的几点肉腥也被人夹了个七七八八，他竟是一声也没念语，端起盒饭来就要坐下。

　　他那凳子是上回张珑思买来垫高自己给谢重衾拍照用的，主题曲MV录制那天换了摄影棚，那边栏杆更高，不垫看不见。事后她不愿意再往家里头添物件，干脆就把这凳子交给了他。

　　他倒也的确需要这东西，不是他矫情，仓库里的椅子不是瘸了腿就是擦都擦不干净的油，在此之前，他都是站着吃饭。

　　赵乾铭早拿眼瞄着那规规矩矩漂漂亮亮的蓝色小凳子，在范丞丞坐下以前，他先一步坐了上去：“小范啊，你这凳子哥瞅着不错，要不今儿就借哥坐一回？”

　　他坐了就不会还回来。范丞丞心知肚明，却并没有说话，甚至于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转了身径自立到桌子边上，目光只落在电视上。

　　昨夜里他赶着第一时间就把节目看了个完整，即便如此，当那样鲜活的谢重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仍旧挪不开目光。

　　她立在舞台中央，双眸如晚星。

　　可不单他看着她。

　　赵乾铭抱着饭盒大快朵颐，同时也没忘了举起他挂着油花的筷子指点江山：“你们瞧，这女孩是不是跟我挺般配的？”

　　他不到三十，眼尾已经有了细细的褶皱，嘴边淌满了肉汤，几乎流过下巴浓重的胡茬，嘴角还沾了两粒米粒，仰起脸来笑的时候，甚至能看见他脖颈褶子里积的泥。

　　当即有人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不在意，望着电视上谢重衾的身影，细长眼睛里透着淫邪的光。正是初舞台时候，她扯了裙摆要跳舞，于是他盯着她光洁长腿，猥琐二字已经写在脸上：“你们看她这腿，要是给我，我能玩一年！”

　　“咚”一声，范丞丞猛地把手中盒饭砸到桌上，赵乾铭回过头去，他往日凉薄的一双眼里灌着怒火，一瞬间都要他震悚起来。

　　但赵乾铭自认不会输给这个闷葫芦。他笑得变本加厉：“怎么？平常里怎么欺负你都是个哑巴，听见我们说漂亮女人倒不乐意了？”

　　“我看你也不是跟着那张臭脸一样冷嘛，怎么，也喜欢这个女的？那我大方一点，咱们一起玩就是了嘛！”

　　他话音未落，范丞丞的拳头已经落到了他的脸上。往日里缄默的少年发了狠，连眼角都是赤红，一拳一拳雨点般落下来，全砸中他的脸和胸膛，没有章法，却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仓皇中他望进少年那双猩红凤眼，恐惧忽然漫上心头。那一刻他确定，如果他再对谢重衾出言不逊，范丞丞一定会杀了他。

　　边上的其他人先是愣了半晌，好一会才冲上来把两人拉开，等着扶起来赵乾铭，他已是鼻青脸肿。

“报警！老子要报警！”他尖叫着，打开了手机就要拨打电话，一边嚷嚷一边向范丞丞啐了一口唾沫：“你他妈发的什么疯！老子看着美女过过嘴瘾你也要掺和！怎么，真以为你个臭打工的能高攀上人家大明星大美女？”

　　范丞丞被几个人钳制着，并没能再冲上来，他只抬了头，双眼狼似的凶狠，里头的冰冷和盛怒要赵乾铭都抖了一抖。

他心里清楚得很，狼崽子有血性，若非有人拦着，他今天也许真要死在这。

　　警车来得很快，一仓库的人全拉进了派出所，一见着警察，赵乾铭算是见着了亲人，一阵阵地鬼哭狼嚎：“我就是找他借了一个凳子啊！警察大哥你看看，他给我打得什么样子？我是靠力气吃饭的，这以后可怎么干活呀！”

　　他坐在地上哭嚎，就差打滚耍赖纠缠，吵得看守所的房顶都要掀翻，于是警察们将目光投向屋内另一角站着的少年。

　　范丞丞只是立在那一角，甚至看都未看赵乾铭一眼，好似屋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穿着灰色的卫衣和稍短的一条牛仔裤，明明跟着其他工人一样身上落满了灰尘，却偏偏冷冽又孤独，跟着尘世所格格不入，要人很难将他看轻。

　　这事到底不算什么大事，派出所也是调解为主，要范丞丞给赵乾铭掏了几百块钱就算完事。殊不知这是他身上最后的一点钱，来到京城的头一个月还没有发工资，而经此一闹，仓库开除了他。

　　就这么突然的，如此大的京城，忽而容不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