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濒死

阴暗、潮湿，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腐烂气息，仿佛向外界传递出人之将死的讯息。

我仰面躺在这狭小杂乱的地下室里，短腿和四肢都泡在肮脏泥泞的污水里，急促的喘息带动胸腔大幅度的起伏，使我看上去还像个活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但事实上，我也与一具尸体离得不远了，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腐朽气息，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尚且还在呼吸的濒死的尸体。

我扯了扯嘴角，尝试小范围的挪动那条断腿。然而我失败了，伤腿重重的砸在地上，那种锥心噬骨的刺痛席卷而来，额头上爆出豆大冷汗，不得已只能放弃。

疼，实在是太疼了，那种似刀刮骨的疼痛甚至让我误以为有老鼠在啃食断腿上重新生长出的腐肉，疼的我眼前发黑，天花板也开始旋转起来，原本的那一点光亮彻底在我眼中熄灭。

地下室唯一通向外界的那扇小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滴落声，是下雨了吗？我费力的睁开一只眼，昏昏沉沉的想着。

头顶的天花板上布满蛛网，缓缓地滴着水，脑子似是生锈了，思考一会儿便钝钝的疼，原本就缓慢的思绪不由得又混沌起来。

寒意一下子从断裂的伤口处传遍全身，地下室里明明吹不进任何风，我却感觉自己置身于冬日的冰窖里，吃力的抬起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贴在额头上，果不其然，那里滚烫一片。

喉咙里逐渐泛起血腥气，四肢冰冷的已经失去知觉，撕裂的伤口不再疼痛，传来阵阵酸麻。身躯里原本沸腾着叫嚣痛楚的血液也渐渐的失去温度，心脏开始像是失去束缚般不规律的跳动起来。

眼前的光亮不可抑制的快速消失，我像条被人遗弃的、掩掩一息的狗，瘫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冰冷，没有一丝温度，鼻腔里呼出的气体却是滚烫而饱含血腥气的。

我这是要死了吗？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浑浑噩噩的想，似乎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答案，但其实心里却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伤口发炎带来的高烧不退，内脏大出血，体温急剧下降，心率紊乱，每一条症状我不叫嚣着，我之将死的事实。

其实死亡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不是吗？我几近悲哀的想着，这世界从未有一刻善待我，让我失去所有亲友，孤身一人从地狱里爬上来，却要面对无数人质疑打量的目光，日复一日的行走在这人世间。

或许曾有那么一人让我感受到人间的温度，但除了我以外，竟无一人承认他的存在，何其悲哀？

意识昏沉之际，眼前好似有白光闪过，耳畔隐隐响起嘈杂人声。

是有人来了吗？是谁？是他吗？他终于来接我了吗?这个猜测让我沉寂下去的心脏宛如注入了一支强心剂，剧烈的跳动起来 。

但很快那些光亮和人声都离我远去，我的那么点儿可怜的希冀落了空，重新跌回万丈深渊。

那些脚步是多么清晰啊，原来都只是我的幻觉吗？真可惜呀，我还以为我这样的人也能够活下来呢，我迷迷糊糊的想。

上天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那些脚步声重新透过完全没有隔音效果的门板传进这狭小的空间。

然而我已经没有丝毫期待了，有些残酷的想，够了，快点结束吧，我受够了这种折磨了，干脆些早点结束我的生命吧，我不想再拖着这副千疮百孔的躯体苟延残喘个三年五载了。

可上天再一次和我开了个玩笑，那并不是我的幻觉。破旧的墙壁因为门外人的暴力而“簌簌”的掉下墙皮，我甚至能够听到门外那些陌生不已的交谈声音。

莫名的恐慌迅速笼罩全身，冰冷的深海将我吞噬，海水通过鼻腔不住的灌进肺里，四肢都被不知名的东西束缚，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找到了，人在这儿，快！”“快去通知人过来！”“急救呢，快点儿，人看着就快不行了！”“这儿，这儿，快来，快来！”

不，别过来，别过来！身侧的手指不住的颤动，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咬住嘴唇，哪怕嘴里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也没松口。

我试图依靠这个举动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那也只是徒然，骨子里的战栗传遍全身，深入骨髓的恐惧，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消散呢?

还是逃不过吗？就要这样结束了吗?我终究还是要被拖回地狱里了吗？

在真正即将迎接最终审判的那一刻，我突然不甘起来，想要大声怒吼，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几声细微到近乎不可闻的“嗬嗬”声。

思绪愈发涣散，耳边所有的嘈杂都虚无缥缈起来，似潮水退去般渐渐远去，旋即陷入无尽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