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冬天,梧桐大道是褪了色的旧胶片。
光秃的枝桠将天空切割成碎片,寒风卷过,带起几片蜷缩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肩头。
蒲熠星拢了拢大衣,呵出一口白气,北京的干冷是物理攻击,南京的湿冷则像魔法穿透,哪怕他已经在南京读过四年大学,到底还是没完全适应。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人。
站在一株古老的梧桐下,微微仰着头,像是在看枝桠缝隙间漏下的、灰白色的天光。
雪花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稀疏地飘了下来,是今冬南京的初雪。
它们轻盈地落在他的发梢、肩头,和他那件看起来质感极佳但显然不够御寒的米白色羊绒大衣上。
蒲熠星脚步顿住了。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与一场初雪如此相得益彰——不,是那人本身就像雪凝成的精魄。
肤色是冷的白,鼻梁挺直,唇色很淡,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有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冽俊秀。
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在稀疏雪花的映衬下,抬眸望来时,竟呈现出一种极浅淡的琥珀色,纯粹,干净,又带着某种疏离感,仿佛映着雪光,却又比雪更空茫。
一片雪花恰好落在蒲熠星的眼睫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回神。
他这才注意到,对方只是站在那里,并未躲避这突如其来的雪,细雪已然将他额前柔软的黑发染得微湿。
鬼使神差地,蒲熠星几步走上前,将手中那把黑色的长柄伞撑开,递了过去,堪堪遮住对方头顶那片落雪的天空。
“雪大了,小心着凉。”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谨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闻声转过来,清晰地映出蒲熠星的轮廓。眼里有一丝讶异,随即化开一点很轻微的、礼貌的暖色。
“谢谢。”他开口,声音清润,像玉石轻叩,“不过,不必麻烦。”
“不麻烦,我快到了。”蒲熠星维持着递伞的姿势,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不那么像搭讪的理由,“这雪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对方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的耳尖上,“拿着吧。”
年轻人看了看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这份过度的善意,最终还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伞柄。指尖有短暂的、不可避免的轻微触碰,冰凉的。
“多谢。”他又说了一次,唇角弯了一下,像雪地上倏忽而逝的光痕。
蒲熠星的心跳在那瞬间漏了一拍。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虽然此刻是白天,也无灯火,但那种击中心脏的感觉,别无二致。
“没事。”蒲熠星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随性,甚至试图调动他惯有的、带点慵懒的幽默感,但失败了,只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再见。”
他转身走入细雪中,没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那把伞他刚买没多久,但他一点也不心疼,甚至觉得那黑色伞面下衬着那样一个人,竟显得那把普普通通的伞都矜贵了起来。
这惊鸿一瞥的雪中景,在他心里反复描摹,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