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路和来路一样。走廊里的香气原本已经散去，随着荣明的出现又浓郁起来。
那并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像是木头，在寺院里日复一日，长年累月沁出来的香味，带着点深沉。
“几点？” 周梧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后边的荣明拎着画皮，“啊？”
周梧脚步不停，“你几点抓到她的？”
画皮在地上瑟缩一下，退无可退。
“六点半？六点二十？”
周梧面色不显，咬牙点头，算算时间，那时画皮刚刚逃出封印来到人间，也就是说，今天，包含自己在内的四个人连画皮的影子都没摸着的时候，荣明已经将她抓住，并顺手挂在了远离市区的荒山上。
荣明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用跟看小黑差不多的眼神看着周梧，“哎呀，不要伤心，如果连你们都比不过，我就白活了。”
荣明嘿嘿一乐，伸手要推安全门，门外就是灯火通明的三楼大厅。
周梧抬手按住他肩膀。
“诶？按我肩膀干嘛？我说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百无禁忌，肩膀上有阳火知不知道？灭了容易撞鬼知不知道？松开松开......”
琼沭看了一看在他手里像破麻袋一样的鬼，觉得相比之下鬼更怕撞他.......等等，小孩子？！这次是琼沭活见鬼，谁？他们组长？
“阳火跟你有关系？” 周梧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听你胡扯，摊开手掌，“骨头是什么意思？”
“名片。” 荣明伸手要拿，周梧一把攥住，盯着眼前这张陌生大于熟悉的脸，“你觉得我会信？”
嗯嗯嗯，荣明点头如捣蒜，他就是这么觉得的，情真意切。
“哦？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毕竟名片给出去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不过我还是提醒一句，下次记得放真名片，老人家还是该多学学年轻人的办事方法。”
一把推开安全门，“跟上。”
荣明眨眨眼，毫不避讳地扭头问琼沭：“我说小朋友，你们组长拿走的东西，还能偷回来吗？”
周梧躺在床上，做了一个被遗忘已久的梦。
梦境中遥远的记忆像碎片一样闪现。
他看见自己护着那个凡人，面前是面容丑陋的魔物，看见带着摄人血色的骨鞭只用了几下就将面前的魔物拦腰斩断。
看见他还没来得及喜悦，那个刚刚才救了他们的人，面无表情干脆利落地扭断了凡人长出黑色纹路的脖颈。
“魔气侵体，他活不了了。”
“小鬼，你救不了所有人哦。”
我知道，我知道我救不了所有人，他那么弱，木灵成精的妖本就不善斗，就连击败一只比他小的狐狸精都需会身受重伤。
红袍黑发的男人单膝跪地，细长的骨鞭缠在他精瘦的腰间，眸色暗黑，深不见底，“人命当然不是草芥，人命比草芥可脆弱得多。”
无力的绝望敲碎最后一点困倦，周梧睁开眼睛，距离他躺下到现在也不过三个小时。
窗外是永恒不变的朝阳，照耀着楼下碌碌的行人。一生行色匆匆，步履不停。
周梧洗把脸，准备先去看看画皮鬼。
昨天晚上他们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联系地狱，黎明时分的地府鬼差也是要休息的，更何况只是走个送还流程。
特事局地方大，房子多，关个把鬼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周梧从楼上下来，看着电梯的数字从17变成7，再变成-1。
昨天值班的是四组的同事，熬了一宿无精打采的坐在桌子后面，看见周梧下来，抬手打招呼：“周组长。”
周梧点头，把刚从七楼打包的早餐放在他们桌上，“画皮还好吧？”
四组两个小道士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豆浆，点都说道：“这半宿就她最安静，刚我去看了一眼，还在那，一会送回地府？”
周梧点头道谢，走向深处。
同事所言非虚，画皮不仅安静，昨晚怎么被扔进来，这会怎么缩在墙角，位置都没变。
“老大，我刚联系过无常大人了，他说让我们按照原来的程序把画皮送回地狱就行，剩下地他们处理。” 琼沭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昨晚他也没回家，就在楼上休息室凑活了一宿。
特事局由于加班时间不定时，不定地，不定多长时间，所以最上边三层都是休息室，他们经常在那睡。
周梧点头，推开门，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画皮鬼过分乖顺，哪怕周梧走近，都没动弹一丝一毫。
“荣明呢？” 周梧突然问。
“哦，昨晚他说要回家，今早再来报道。” 琼沭抬手看表，八点不到，“应该还有一个小时就过来了，怎么了？找他有事？”
周梧撤掉手中灵力，果不其然画皮仍保持原样。
上班过程中什么事让人心烦？该下班的时候不能下班。那什么事更烦，想上班的时候上不了。
感恩的心，感谢荣明。
琼沭也已经发现不对，画皮鬼是鬼又不是画，怎么能一直一动不动。
“禁制？” 琼沭见过的禁制不少，用在鬼身上的不多，控制灵体的方式那么多，没几个人会用这种最消耗灵力的法子。
周梧点头。
“解不开？” 这句比废话还没用，如果老大能解开自然不用找荣明。
“首先感谢你这么信任我，当然我确实很厉害。” 周梧站直身体，“但是当你老大我还是个菜鸡的时候，他就已经能横扫一片妖魔鬼怪，” 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虽然他看起来年轻又貌美。所以你说得对，我解不开。”
“呦~组长人前对我不假辞色，人后这么夸我，我是不是该害羞一下。” 看着年轻貌美的那位鬼魂似的，无声无息。
！！！！！吓我一跳！琼沭差点蹦起来。
荣明绕开这个一脸惊恐的人形物体，走到周梧身边，一只胳膊自然而然地搭上周梧的肩膀，垂落的手掌中浅白色法印忽明忽暗，不过他并没立刻解开禁制，而是故作沧桑的感叹：“曾经我年少无知的时候，也去过地府。”
周梧肩膀一抖，把他晃下去，“你还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荣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是人生肉长的，当然有。” 刚要继续，被第二次打断，琼沭在身后小声开口：“那前辈去地府干嘛？”
“找人啊------别打岔，不知道老人家记性不好吗？下去之前，有人告诉我地府封印与天道同生不灭，不过小孩子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所以我被收拾得很惨。”
铺垫了一顿，荣明终于伸出手，法印骤然亮起，是解开禁制的预兆，“所以就凭她？”
事实上周梧也在想这件事，昨天晚上他们只接到垂云传讯：地狱三层封印撕裂，致画皮逃脱。但那是地府，不是他家小区大门，如果稍微破个洞就能跑出来，这些鬼不造反还等什么呢？
周梧回头示意，琼沭蹑手蹑脚上前关上禁闭室的门，周梧点头继续说道：“地府向来行事独立，所以我们不便插手。” 兄弟单位要搞好关系也是不容易。
荣明眼睛一亮，“所以我们要偷偷地！你有办法把她带出去的，哦？” 哦得千回百转，周梧想听不见都不行。
琼沭是真的不想听见，老大要公然违反规定什么的，是他可以知道的吗？
但是显然，周梧也没打算放过他，“小琼，来。”
“干干干干嘛？” 琼沭眼神惊恐，宁死不屈！
“帮我个忙，放你放你一天假。”
不是他不坚定，但是诱惑好大，他上一次放一整天的假已经是小半年前了。但是，他是有骨气的！于是琼沭很有骨气地讨价还价：“...两天！” 虽然不知道老大让他做什么，但是他不会被轻易收买的！
“成交。” 一天两天的对周梧来讲没什么所谓，反正真是人手不够，随时可以把他叫回来，假期福利保证什么的，不好意思特事局就没有那玩意。
十分钟之后。
“欸？周组长，没把画皮提走？” 还没交班的小道士看着怎么进去又怎么出来的三人组，有些好奇。
周梧点头，“无常大人说现在有些急事，所以让我们再关一阵，还得继续麻烦你们了，过两天请你们吃饭。”
“周组长太客气了，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如果关着的都像画皮一样老实我们也省了不少麻烦哈哈。”
周梧耐心地和他们寒暄几句才带着荣明和琼沭走进电梯，临走前，荣明还不忘对他们挥挥手。
见他们走了，小道士走到深处打开房门，画皮果然还是没什么变化地待在原地，回身把门锁好，还有半个小时，他们就能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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