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满天星

十七岁的时候，羊锐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晚霞了。

落日橘黄，像是印象派画师的一笔重彩，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天空渗透着溢出的光，被漂染成了西柚色，看得人想尝一口，含在嘴里良久也不愿吞下。

似乎人间最美好的晚霞，都发生在傍晚六七点钟的高中教学楼背后，连着重叠的黛色群山一起，勾勒出青春的轮廓。

当易丰喊他看晚霞的时候，羊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盯着易丰看。

眼前人远比晚霞沐浴在风情之中。

“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易丰无奈地笑了笑，“快看，晚霞！”

羊锐的头被易丰用手轻轻拖着转了几十度，视线所及处是天光从浓云中乍泄出的耀眼场景，亭台楼阁群山众人，霎时都镀了金。

羊锐盯着天，想起了易丰澄澈的眸子，如水似镜，竟不失这晚霞半分姿色。

他转过头，正想再好好看看对方的眼睛时，却迎面撞上了一簇蓝色的花，而眼前人正用双手捧着花束，嘴角带着笑。羊锐从他眼中的倒影看见了自己和身后的晚霞，晕染交融。

“这……”羊锐不知所措地接过了花束，“野花么？”

“？”易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是满天星，你不会没见过吧。”

“啊哈哈哈，当然见过，”羊锐试图用爽朗的笑声掩饰自己无知的尴尬，“我和你开玩笑呢。”

“学校门口花店买的，”易丰解释道，“怎么样，好看么？”

“嗯。”憋了半天，羊锐才从自己已经乱成浆糊的脑子中搜刮出这样一个字来回复。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结果你非不愿意看晚霞，”易丰有些不满地说，“我脸上有东西么，硬要盯着我看。”

“没……”羊锐有些支支吾吾，“我怕不小心把你丢了，趁现在多看两眼。”

哪只有两眼啊，怕是一辈子都看不够。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易丰的语气中稍微带有罕见的恼怒，“你答应过的，一辈子不走，别和我说你敢反悔。”

“没没没，我就是随便一提，你别急眼啊哈哈哈……”羊锐原是慌于解释自己先前口不择言吐出的话，看向易丰那小孩闹脾气似的倔强神情，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有毛病，我那么认真你还笑。”说完这句话，易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人在一起大概就是这样，多无聊的事情都能变得有趣，多莫名的笑点都能有另一方一起分享。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欢愉都是远超于双倍的递增。

“诶，那这玩意儿的花语是啥？”羊锐手上拿着大簇蓝色满天星，用手指轻轻捏了捏外包装，里面的小花便摇晃起来，像眨眼的天星。

“蛮多的，”易丰摸了摸下巴，“但我买它的原因是，满天星的花语中有这一条。”

“永不或缺的爱。”

羊锐闻此顿了顿，差点将手中的花洒落满地。

他倏地想起泰戈尔的诗句：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嗯，我知道了。”羊锐微微低下了脑袋，把半个脸埋在花簇中，柔软又细痒的感觉爬上脸颊，鼻尖嗅到了自然的清香。

答应过的，一辈子不走。羊锐将这句曾经的誓言刻入骨髓，希望至死铭记。

是啊，他做到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

但是多年后，当他再想看晚霞时，却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低哑的呼唤声被大风吹散，卷起野草狂颤，却终是吹不到此间彼端。

当他准时拿着一簇蓝色满天星，坐看海边的晚霞时，再也没有人能给他解释花语了。

无人可见，无人应答。

明明许诺过的，一辈子，一天一秒都不能差。

泪花如海浪，在羊锐的眼眶中挣扎着坠下。

可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