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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敢怒敢言

墨白之烟雨寒

烟墨数缕出新意,勃勃清香尽庭柯,黄花细琐,沉香一气点慕山色。

白浅在梦中浑浑噩噩的,恍惚被狂风吹打窗棂的呼啸声惊醒,这次却没再跑到墨渊那里,踌躇半晌后,将近日在昆仑虚温养出的几丝灵力尽数倾注成一层仙障,将这许久未开的门封了又封。

一方仙障阻住花鸟鸣唱,阻住细雨滴答,阻住晨光熹微,将房门外的一切尽数阻拦。

可白浅终归有所保留,这道连雷公电母都难开辟出一道裂痕的仙障,对于墨渊,却毫无阻拦之意。

这件事也是在墨渊得知自己那小徒弟已是好些时日闭门不出,而自己那胞弟好几次来寻她却都被挡在门外时才发觉的。

墨渊在寻白浅的路上,听子阑说无论他如何使力,都无法将那仙障开出一点裂缝,实在没法才来找自己,看能不能将白浅叫出来。

墨渊同子阑快步赶往白浅居处,只见墨渊提步朝仙障走去,在靠近的一瞬间却并未被仙障阻拦,子阑看着师父毫不费力的越过仙障,眼睛睁的灯笼般大。

这这这这……

好啊,好你个十七。

十六有些气愤,可后来他分别将折颜、白真、大师兄陆续请来,见这一众无论哪个都没能越过仙障,想着他们和自己相比,同十七的交情总是更深些,这才不再气恼。

只说墨渊越过仙障在门上轻叩几声,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听到一阵细碎脚步声传来。

墨渊看着门后略显瘦削的十七,正在考虑是否要将她抱起掂掂斤两,就见白浅如小燕一般扑在自己身上。

十七……

墨渊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七万年前,只因自打自己回到昆仑虚后,便察觉到自己与十七之间多出好些疏离的礼节出来。

起初自己还没觉有何不可,可渐渐地意识到,十七同七万年前改变太多,如今模样,竟真有些尊师重道的意味,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至于今日这般投怀,倒是自己沉睡七万年来的头一次。

墨渊心中存疑,可白浅挂在自己身上时就有些要滑下去的迹象,墨渊怕她摔下去,只就势用手托住白浅的腰,将怀中人朝上挪了挪,看了一眼身后目瞪口呆的子阑,转身几步进屋,顺手将白浅房门关上。

自打那日夜华带着那小天孙来过之后,自己在昆仑虚这些日便再没见过十七,今日自己若还没来,她还要将自己关在这屋里多少时日?

十七……你这模样,可是因为夜华?

墨渊察觉白浅十分伤情,想问清缘由,可那孩子在自己身上挂了半天,始终忍着没流一滴泪,倒叫自己不好开口。

只因白浅灵力尽失,实在没有余下的变作眼泪,不然今日定要给墨渊演一出水漫金山。

墨渊将白浅抱起她放在榻上,任由白浅将头埋在自己身前,只一下一下拍着白浅的背,听着怀中人声声呼唤,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我在。”

白浅依稀记得,昏睡头一日还算好,只是轻微睡着,梦中还清楚知道外界时辰,可自打第一次醒后将灵力铸成铸成,免得受那狂风与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后,便沉沉陷入梦魇,梦中景象固然温馨,却叫白浅心中五味杂陈。

师父……

梦中见到的,是在凡间同师父朝夕相处的那半月,白浅心觉好笑,自己在凡间二十余年,值得回忆的竟只有那不足二十天的平实生活。

梦里师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虽皆为凡人,事事没有仙法辅助,可看着师父每日晨起打水,砍柴煮饭,带着她走在北方的一寸寸土地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惬意。

白浅昏昏沉沉,好像察觉仙障处有异动,可仍是迟迟不愿醒来。

我知道这是梦,可总要让我多做些时间吧。

直到又过了好久,自己察觉有人进入仙障,才不得不挣扎起身

“师父!”

白浅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在凡间,面前倚着的这个,正是四海八荒掌乐司战的上神墨渊,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直挺挺朝后退去,墨渊见这情况,急忙将白浅接住,一只大手坚实有力的揽在白浅背上,怕她栽倒过去。

“师父,你来找小……十七,可是有事?”

白浅将到嘴边的小五咽了回去,可嘴是刹住了,心却不住的跳,仿佛做了些天大的亏心事,眼巴巴的等着墨渊应答。

“十七,你可还好?”

白浅从墨渊手中被放出来后,一直朝墙边挪蹭,墨渊将白浅从自己身上弹开后便一再远离的动作尽收眼底,看着白浅眉眼低垂,墨渊的心一阵细细密密的抽痛,想怔一怔,终究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榻上的被子揽过草率叠了几下,垫在那人身后墙上。

“我没事,师父,你……”

白浅被墨渊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到了,想起方才的梦,脸唰的一红,不由得将目光再次低垂。

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墨渊见白浅目光躲闪,以为她实在不想说,只好强压住心中失落,向白浅言明来意

“夜华……在后院等你,说有事要与你说。”

墨渊看见白浅眸子压得更低,心底涌起的念头叫自己也吃了一惊

“可是夜华他……对你不好?”

墨渊就算再迟钝,也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只是对于白浅七万年过去仍能做到喜形于色这件事,心中还是有些庆幸。

若连些表情都不给,他实在猜不出十七她在想些什么

墨渊在问出这句话时,就已经想清楚要以如何理由向夜华约战,该如何瞒过十七,将那小子抓到苍梧之巅,就连战后若夜华真负了什么伤,自己该如何同父神交代都想的清楚。

正当墨渊以为白浅默认夜华并未善待她这空档,大殿里安放着的轩辕剑响了又响,把正在掸灰的子阑吓了一跳。

可墨渊立马便看见白浅将紧低的头摇了摇,淡淡道

“没有,他……他很好。”

白浅心中纠结,想着那夜华总归是师父的弟弟,若真说些坏话,怕是要惹师父不愉快,只好抬头朝墨渊笑了笑。

“那十七去看看他。”

白浅有些无奈,只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师父只是来叫自己见客,可自己刚见到人家时便不分三七的扑在他身上,只是清醒过来便要缩到墙角,这下可好,活该自己尴尬。

白浅将身后的被子拿起放在枕头旁,挪动着跳下床来便要朝后院走去,却被墨渊拉住手臂

“可要为师一道前去?”

白浅愣了愣,转而将头摇得飞快

“不用,不用了,我去去就回,我很快的,师父还是多休息……多休息。”

那夜华知道的东西不比折颜少多少,可自己总归是控制不住他的,若叫他将自己瞒了许久的功业在墨渊面前尽数摊开,挨件讲给墨渊听个真切,怕是自己非要再跳一次诛仙台才能将此事平息。

墨渊看着白浅跑远的背影,将膝上衣衫紧握了几分,在发觉后却立马松开,可还是在衣服上留下了些难以抹平的褶皱,墨渊心里乱糟糟的,直接用仙术又换了件新衣,心中郁郁。

果真是为了夜华吗?

白浅在墨渊的注视下冲出房门,想回头将那仙障收起时,却意识到自己身上灵力实在匮乏,见到夜华难免露怯,只好作罢,回转身来匆匆跑向后院。

可一走到假山不远处,便看到夜华一身熟悉的玄衣飘忽不定,正来回踱步在莲池旁,不知在做些什么准备

正当白浅想着要如何走上前去时,那玄衣好似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在那一瞬间抬眼,便和白浅四目相对

“浅浅!你终于肯见我一面了……”

白浅向前走了几步,才勉强看清夜华略微青黑的眼眶,沿着脸颊一路看下去,竟发觉那人好像同前些日在天宫时瘦削不少,想来定是拜那因四凶招致的天雷所赐。

只是沉了瀛洲和斩杀神兽那种威名,若叫他白白承了去,算起来也实在有失偏颇,白浅知道夜华并无大碍,只是疲惫,才会多少呈现出些病态,心中再没什么好愧欠的,在上下扫了一眼后直接抬起头看着夜华的眼睛缓声道

“老身近日睡眠有些不好,迎接得实在晚了些,还望夜华君看在老身年岁已高的份上,体量一二。”

白浅将姿态压到最低,只希望夜华别在昆仑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就好。

这边夜华看着白浅冰冷的眉目,就在想往前迈一步的工夫,便看到白浅已经朝后退了好几步,直到不能再退。

“浅浅,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夜华颤抖着声音,不自觉的仰了仰头,忍着哽咽上前,将白浅推着几步带到自己作为金莲时曾安居过的莲池旁假山处

“那日在天宫,你说一字一句都像锥子一样扎在我的心里,如今回忆言犹在耳,可每想起一次便会叫我这一颗心更痛一分。

你始终不愿见我,你甚至躲我,将我当做洪水猛兽……

我找了你一千年,可你连我一句爱你的几乎都不曾给我。”

白浅看着夜华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可不管是做素素还是白浅,他的爱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无关紧要。

“我知道,你是素素对不对,你在怨我,怨我当年……可我若不那样做,依照天君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饶你性命,我二叔当年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白浅在心里大骂特骂,心道夜华这许多年旁的没看出来这脸皮倒是又厚了不少,只是不知如今脸皮如此之后还要不要脸了,但碍于天族的脸面,仍是有所顾虑,不愿同夜华扯破脸皮,白浅心中暗想,若真明刀明枪的大动干戈,自己也不见得会落了下风。

“那日在东海你拼命替我挡下一招……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吧?”

白浅听到这句就觉得这孩子大抵是走火入魔了,那时别说是他,就算是玄女或是素锦,想来自己也会出于本能将其救下,更何况是来自天族的帮手,若到最后自己昏死在东海瀛洲,那前面的一番努力岂不白费?

“你这样,是因为……是因为墨渊回来了,对不对?

如今一看,那日在大紫明宫听到的话,也不全是那玄女信口雌黄……”

夜华眼圈通红,说着话便朝白浅探身过来,几滴清泪沿着他的脸颊落下,滴在白浅挡在他二人身前的手上。

啪!

“住口!”

白浅朝着夜华飞起就是一巴掌,这一下将全数灵力倾注进去,夹杂了实打实的怒气,叫夜华朝后退了几尺,登时咳出一口血来。

那可是他的哥哥,又是自己的师父,他怎么能……

夜华不敢置信的碰了碰刚刚白浅手掌接触过的地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可这般疼痛和心中的比起,仍是有些相形见绌。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那玄女如此说便罢了,她只是为了激怒夜华好叫他弃自己于不顾,可夜华怎么敢说出这种倒行逆施之语,他可还记得自己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

白浅只觉怒火中烧,胸膛上下起伏,是十四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激愤,她看着胸前虚放着的手抖个不停,眼眶登时变得血红,一只手又要悬起,终被理智压下。

他是师父的弟弟,不能打。

要打,也要师父亲自动手。

白浅深呼好几口气,好不容易将情绪压下几分,手上虽仍是抖个不停,可呼吸却已经缓和许多,只因自己实在想快些结束与夜华的交流,白浅将心中怒火压下,以最平稳的方式对夜华轻声说道

“那日我自认为将话说得清楚,可如今看来却不是我想的那般轻易。

今日我才知,只我一方认为了结了并不算了结,同你之间,必须要两处齐齐一刀断了,才算干净。

既然你问起,那我便告诉你为何不愿见你。”

夜华本来愣在原地,一时间好像被夺了魂去,可听到白浅要同他将事情说清,便将那魂魄挽留回来,想叫他听完这话再走

只见白浅上前几步,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夜华

“你我这婚约,本就是天族欲同青丘联手,牵制四海的手段,之前是桑籍,今日是你,明日又不知是哪个倒霉神仙,所以婚约在谁身上左右都是一样的,若拿这个当做我与你之间这唯一的联系,多少要带上许多强词夺理。

你是救过我,可我也用那玉清将命抵了过去,你苦苦追寻也好,不依不饶也罢,我也实在没说过什么太过难听的话来,只当你年轻气盛,一时间分不清爱与执念总归是情有可原。

你以为我不清楚,你来找我,不过是因为我同你当年在凡间遇到的凡间女子有几分相像罢了。

可我是青丘女帝白浅上神,是昆仑虚座下十七弟子司音神君,你这般将我当成你那凡人妻子看待,便是对青丘最大的不敬。

我没在你身上捅上三刀六个洞,就算我白浅不愿将这几万年来一直维持的良善名声在你身上毁了去。以至于能忍则忍了。

可今日你竟说出……

你怎么敢……”

白浅用手指着夜华,又朝前走了几步,可全身上下仍是抖个不停,几欲开口最后都还是把话咽在肚子里。

“你那些话不仅是侮辱我与我师父之间的至真至纯的师徒之情,更是侮辱你们天族的修养与往日里苦苦维持的规矩礼法。”

白浅见夜华无话可说,自己也有些没骂够,便将这许多年来心中所想在今日尽数倾倒出来

“也对,你那做爷爷的天君的妃子尚且可以封给你当个侧妃,在你们天族,想来除了诛仙台下的几缕轻云是干净的,其他处多尽是污浊,怪不得你那凡人妻子宁可魂飞魄散也要跳下去,好寻处净土以……”

白浅怒不可遏,说出的话狠戾如斯,是十多万年来的第一次,她一只手颤抖着指着那夜华的鼻子,似是要再骂上三天三夜,在这时却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只好止住声音

“十七。”

白浅看到墨渊招唤自己,刚提到最高的气焰在这一瞬间莫名有所消减。

糟了,刚才那番话自己实在不记得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若叫师父听了去可怎么办……

只是看师父好像是从前殿赶来,距离这么远,应该是没机会听到夜华刚才如何胡言乱语,心中也踏实许多。

白浅见墨渊过来,也不想同那不通四六的天族太子多费口舌,看着夜华僵住的身体朝后顿了几顿,也不管他手如何抖,只是自己在看到墨渊的一瞬间便安静下来,其余的事仿佛也没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白浅便几步走到夜华身侧,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今日看在你是师父胞弟的面子上,暂且不同你追究,若下次你还不识好歹,非要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好来起到惹怒我的效果,我多少应该叫你知道知道为何这四海八荒都称我一声姑姑。”

白浅径直在夜华身侧掠过,留他一人在原地失魂落魄,转手便抓着墨渊一路奔走,虽不知要去往何处,总归是离那夜华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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