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小白语气亲切随意，宛如在炫耀自家东西一般，羽民上仙猜测她应与勾陈上宫关系不扉，那么对方的身份可能还得再往上升一升。
“师尊，你说这臭棋篓子是勾陈老头儿所创？”小白收了剑，伸手将那十五枚乌黑棋子收入掌心，研究了片刻，抖了抖个数，道：“一枚棋子换一样物件，改天我找那老头儿好好叙叙旧，顺便赔偿一下精神损失费，弥补我受伤的小心灵。”
几人闻言在心里默默为勾陈上宫点根蜡：您老保重。
既然十八和十五个羽民皆是珍珑棋局中的黑子所变化的冒牌货，那些真正的羽民如今又被凶手置于何处，他们是否都还活着。
羽民上仙眼带希翼地看着小白，她能一眼识破珍珑棋局，不知可有法子找人。
小白也晓得这桃花源中有古怪，背后的人既然胆敢设局算计到她头上，便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抬起指尖，聚起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色海棠，灵力拂过上方，刹那间骨朵绽放，流光溢彩，素手轻弹：“寻。”海棠花瓣分离随风飘向山林之间。
投放出来的海棠花瓣很快便将整个桃花源寻查了一遍，不消片刻，花瓣归拢，凝成四个大字：“始祖深渊？”
五人一路疾掠至桃花源城郊北面的始祖深渊，地下是无尽的赤焰真火，除了怒枭，再无生灵。
如今里面深不见底，透着诡谲红光，崖壁上密密麻麻栖息着成千上万的异鸟，一个个脑袋埋进翅膀里，其中参杂着一些秃噜的皮包骨，一看就是曾经惨遭小白拨毛的杰作。
“咦？”小白盯着地下蛰伏的“烈焰幽光”：“前两天我来时还是真火，这会儿红光怎么变成假象了？”
既已是假象，活人进去便无危险可言，但以防万一，大家还是在身上施了一层护体结界，一同飞身掠下始祖深渊，一路顺利来到了最底下，看清深渊内部的光景后，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只见周围密密实实杵着几千个木架，眼下就有十来个木架上都吊着一个羽民，十八也在其中，形貌跟之前“死去”的羽民一模一样，他们才是正主。
不过那些羽民个个浑身赤裸，姣好的胴体鲜血淋漓，每个人嘴里都塞着一只散发着刺目红光的凌迟果，方才的“烈焰真火”就是凌迟果汇聚一处造成的假象。
这种红色果实是修真界人人谈之色变的禁果，含在将死之人的口中，可以使最后一口气延长三百六十五天，一瞬间的死亡变成了无休无止的折磨，漫长而痛苦，是谓凌迟。
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羽民上仙怒目圆睁，快步上前施法逐一探了探那些木架上呆着的羽民，好在遇害时日不长，嘴里的凌迟果未萎缩，都还有一口气在，生机尚存。
羽民上仙发誓，此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墨燃大惊之下，返身就要回去：“太危险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伯父他们，将此事公之于众。”
楚晚宁宽袖一挥，拦住了他，摇头：“莫要轻举妄动，如今敌在暗，我们在明，桃花源内修士众多，我们并不知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珍珑棋局，贸然行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这时，“谁！”正在环顾四周的小白厉声一喝，祭出一道冰凌打在崖壁上探出的一根树枝上，如惊雷一般在深渊下炸响，显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羽民幼童。
那死去的孩童见自己暴露了形迹，却也丝毫不惧，歪过脑袋，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珠子骨碌转了几圈，嘴角露出了灿烂的轻笑声，带着几丝俏皮：“嘻嘻，被发现了呀，晚夜玉衡，北斗仙尊，楚宗师果然名不虚传，行事谨慎。只可惜……”
甜腻的笑声中带着那么一丝遗憾：“像你这般的人物，当年儒风门，怎么就没能把你留住？”
几人色变，师昧惊道：“珍珑棋局！”
楚晚宁冷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你不必知晓我是谁。”孩童道：“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是谁，你就当我是个早该死的人，从地狱里又爬回来，找你们这些正人君子索命的！”
羽民上仙愤然：“该死的，本座要杀了你！”
“没用的。”楚晚宁阴沉道：“他只是一枚白子。”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嘻嘻嘻，对呀，就是一枚白子嘛。”那羽民小孩瘆然抚掌：“不然你们以为我会用真身守在这里吗？我又不傻。”
墨燃道：“你这个疯子，为何要杀害这些羽民设局来陷害我们？你到底想做什么？”
孩童轻蔑一笑：“嘻嘻，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我？叫你师父问。”
“你——！”
楚晚宁广袖轻抬，气得头顶冒烟儿的墨燃只能歇声，几人之中也不见小白的踪影，心知她提前隐身了，正藏在角落里搞小动作伺机而动，孩童看不见她。
思此，他抬起眼帘，冷声问道：“阁下所谋，究竟为何？”
羽民孩童晃荡着双腿，明明已是个死人，却因受禁术所控，像个牵线木偶一样不住做出各各种花样，笑眯眯道：“我谋的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却凑巧需要墨燃的灵核来完成，千怪万怪，只能怪他灵核奇佳，更是绝妙的木灵精华。”稚嫩的嗓音，言语间却是成人油腻腻的腔调。
隐身在旁的小白不由得“呕”了一声，这藏在壳子里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声音太他妈恶心了。
“呕……”墨燃也是大为恶心：“我要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你抓住，就他妈立刻自爆灵核，你碰都别想碰我！”
“我也没想碰你呀。”小孩还是那副气死人的甜蜜腔调：“世间男子均爱美人，要不是逼不得已，我才懒得追着你跑。”
“你？就你？！”墨燃毛都要炸了：“连个面都不敢露的丑东西，整天拿枚白子当傀儡的恶心玩意儿，瞎子见到你都得掉头跑！”
那小孩白了墨燃一眼，似乎懒得再搭理他，扭头又盯向楚晚宁：“怎么你们这些大宗师，都这么一根筋？之前我已设计警告过你一次，但楚宗师偏偏不听，执意要查，叫我好心痛呢。”
原来十八的死是针对楚晚宁，只是稀里糊涂，碰巧让小白蒙了冤，受了罪。
楚晚宁声音更凉：“既然我已知晓此事，哪怕阁下不再出手，我亦会追查到底，绝不姑息。”
“噗，就知道楚宗师会这么说。”小孩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也罢，既然楚宗师不听劝，那便走着瞧，看看是你的天问厉害呢，还是我的禁术强悍。”
楚晚宁剑眉怒竖，冷声一沉：“阁下所图，当真非要滥杀无辜至此？”
小孩咯咯笑了起来：“这世间上的死鬼烂人，一个个的酸得很，让我讨厌到恨不得捏扁了，统统踩烂掉。”
墨燃无语，他这是要疯魔了吧。
楚晚宁声音里满是杀气：“阁下当真，无药可救。”
“我还觉得楚宗师无药可医呢，原本道义就不同，何必纠结于此。”小孩摇头晃脑道：“楚宗师就当你我是在下一盘棋，可惜了桃花源这一局才刚开始下到一半就被你们找到始祖深渊，见到了我这枚白子，百密一疏，得不到墨燃，算我输。”
他顿了顿，眼睛倏忽眯了起来，挤出了更多的血浆：“我倒要看看，楚宗师能护他到几时，至于这始祖深渊下的秘密，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走漏。”
不知何时，小孩的指尖上拈了一枚金红相间的羽翼。
墨燃愕然道：“桃花源充当货币的金羽？”
小孩子道：“不错，此种金羽已散布在桃花源各处，你们若是保守秘密，自行离去，修士们便可安然无恙，但若不乖，要将我的形迹公之于众，这样羽毛附了羽民怨气，虽不能致命，也会散掉他们大半修为。”
此话一出，“财大气粗”的小白突然觉得自已辛苦拨下的金羽变成了烫手山芋，有些不高兴了。
师昧惊怒：“从你杀死羽民开始，一切就设计好的？”
小孩笑嘻嘻：“师仙君，我无意与你为敌，奉劝你最好不要掺和进来。”
“阁下真当我们桃花源全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么！呵……”羽民上仙冷哼一声，出手施法劫过小孩指尖的金羽，一燃而尽：“桃花的规矩，所有修士离开之前，余下金羽需尽数归还，届时有无怨气本座自会分辨，就不劳阁下费心！”
小孩慨叹道：“上仙灵力高深，这点怨气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不过……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楚晚宁目光冰凉：“如此行径，有恃无恐，看来阁下还留有后招。”
“后招？哈哈，等你几时抓住了我，我再就告诉你吧。楚宗师，我敬你是个君子，今日且提醒你一句，莫要再插手，如若不听呀，咱们……总是还会再见的……”
那孩童毫不在意几人冷嘲愤恨的目光，起身原地转了几个圈，脚下忽而腾出一捧火焰，慢慢地把皮肉骨血焚烧，轰的一声，爆裂开来。
眼看着充当傀儡的羽民小孩即将焚尽，说时迟那时快，四周蓦地窜出一股凛冽的冰霜寒汽瞬间熄灭了火焰，并冻住了傀儡体内那枚白子的灵魂，将其困在原地。
傀儡震惊地看着身旁逐渐显露出身形的小白，瞳孔骤缩：“你，你，你是谁？”方才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旁多了这么一个人。
“我是谁？”小白似是听了什么笑话，嘴角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设局算计到老子头上，却还不知老子是谁！你下棋之前，都不先看看周围都有哪些观棋者么！”
言毕，她翻手一掌将傀儡打到那些将死的羽民面前：“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老子现在就告诉你，我是谁。”
指间凝芒，催动体内的花木之灵，华光流烁四溢，那些木架上的羽民嘴里含着的凌迟果霎时红光大作，几乎照亮了整个深渊，锁魂阵崩散，凌迟果生根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绽放出一株红艳绚烂的花朵。
“万物相生亦相克，凌迟果可以是果，也可以是花种，只要是种子，皆可生根发芽，花朵即为解药。”
小白缓缓道：转而对羽民上仙道：“羽民尚有一口气在，你将口中的绯红花瓣捣碎成药液喂他们服下，便可延续生机。”
闻言，羽民上仙转怒为晴，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不，不可能！”傀儡摇头，怒目圆睁：“这绝对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逆天的催生之术！”
不过转瞬，他便看向小白，露出贪婪之色：“你，你身上有木灵精华……竟比墨燃的还要精纯深厚！”
“我有没有木灵精华关你屁事，你还想盯上我，打我的主意？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小白早就对他那油腻恶心的嗓音反感得很，不想再听他多吐一个字，直接禁了他的声，施法摄魂读取生平过往记忆：“你的灵魂有勾陈老头儿术法所伤的痕迹，看来你还去过金成池，只是不巧遇上正主，被赶了出来。”
继续读取记忆，片刻后，蹙眉，一字一顿：“蝶，骨，美，人，席？徐，霜，林？”
蝶骨美人席？！
师昧面色煞白。
羽民上仙面露怔色。
墨燃一脸茫然。
楚晚宁眸光微烁，扭头审视地上的傀儡：难道背后操控珍珑棋局的人是当年儒风门的徐霜林？
小白虽不懂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却并不妨碍她在傀儡的灵魂上种下隐晦的印记：“你这么爱摆棋盘跟人下棋，不如我就以你的灵魂做为棋盘，与你背后的人对上一局，观棋不语真君子，偏偏我不是什么君子，最爱的就是帮人观棋，下棋，论棋。”
紧接着，她掏出之前收纳的十五枚黑子全部贯注入傀儡的灵魂深处，形成一个八卦图腾隐在白子周围，白子身陷阵中，四面楚歌。
“我这里有很多下棋的孤本和新鲜路数，保证不带重复的，以后你我可以，慢，慢，玩！”
一听到小白说她要下棋，楚晚宁、墨燃和师昧三人脸上的神情难免闪过一丝微妙的意味。
琴棋书画，在棋艺方面，小白完全就是个臭棋篓子，从不走寻常路，连她自己都说不准下一步路数该怎么走，更别提旁人了。
最心累的是与她对弈之人，无论她执黑子白子，往往都能被她下成死局，偏偏她的死局也只有她能解，旁人无从下手。
说到观棋，还特爱帮人指点江山，将黑白二子通通逼上绝路，同归于尽。
与她下棋，泥人仅存的三分血性，都会被气得心力交瘁！吐血而亡！
小白不晓得楚晚宁三人在腹诽她的极品棋艺，解开傀儡的霜汽术法：“呵，啥也不是！”反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脑后：“你该回去交差了，走你！！！”
强骇的力道直接拍散了傀儡的灵魂，连带着一盘溃败的白棋黑棋滚回到他的老巢，他立即将前因后果禀报了在背后的那个神秘人，可当要开口告知关于小白的讯息时，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方知被下了禁制。
对方可以通过灵魂印记随时掌控他的一举一动，除上神外，旁人探无可探，破无可破。
许久死寂，另一边被小白救下的十六个羽民在各自服下红花后，渐渐恢复了脉搏和呼吸，只是元气损耗过多，需要精心修养调理一段时日方能复原。
见族民们暂无大碍，羽民上仙徒步走到小白面前，拢袖叩首，顶礼膜拜，虔诚道：“之前是我等中了歹人奸计，对仙上多有得罪，仙上却仍不计前嫌，施以援手救我族民性命，我等实在惭愧难当，如今也不敢奢求仙上恕罪，还望日后仙上若有用得上我等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桃花源定当全力以赴，义不容辞！”
小白抬手虚扶：“能等羽民上仙一诺，实我之福。只是方才白子傀儡的话，上仙也都听到了，这始祖深渊一事……”
“这个请诸位放心，兹事体大，我等自当保密。”羽民上仙道：“明日我便公开解释此次羽民事件实乃误会一场，与你们无关，并寻个由头，收缴金羽，安排那些修士们尽快离开桃花源。”
师徒四人拱手作揖：“如此，就有劳上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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