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南风轻轻吹，吹散了雾霭

木时正逢假期，平时就在部队医院里帮阿姨的忙，我找到部队里去，将一束花和用牛皮纸包好的裙子都放在了她办公的桌子上。

这是院里特意给她置办的，安排在了阿姨的办公室里。

她应该是去吃饭了，趁她没回来，我就先赶紧离开这里。

程木时“顾一野！”

结束完夜训，我正要往宿舍里走，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木时穿着那条红裙子，站在昏暗的灯光下。

我该怎样说？好看？漂亮？惊艳？

此刻我找不到能形容她的词汇，或许可以说…今晚的月色很美，可是我望着她，错过一场月色又如何。

顾一野“阿时。”

程木时“送我回家？”

顾一野“好。”

我们两个并肩走在回家属院的路上，搭在两边的手不经意碰到彼此，都害羞地躲了躲。

可没一会儿，又悄悄地凑了过去，牵在了一起。

程木时“我到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顾一野“那…明天见。”

程木时“明天见～”

我回到宿舍酣然入梦，却丝毫不知，这一晚，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可以无所顾忌的一晚。

第二天，所有战士紧急集合，前往战场，开赴边疆。

程木时“一野！顾一野！”

我听到她叫我的名字，站在阿秀嫂子旁边的，是她。

顾一野“回去…阿时！回去！”

她听话地后退了一步，扭过头往回走。

我松了口气，心情却更加沉重，坐在车里，垂眸不语。

刚到火车站，队伍都没集合完就有一个人撞进了我的怀里。

程木时“还好，赶到了。这是阿秀嫂子给排长的罐头。”

我为她将碎发别到耳后。

顾一野“阿时，你不听话了，我明明叫你回去。”

程木时“我不要，顾一野。我说过了，我是跟随于你的海燕…我不能在你即将离开时后退，我总要追上来做点什么。”

我的手微微颤抖，强忍着泪水，把她摁进怀里。

此次一去，究竟是生是死，能不能回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她一定很难熬，因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人，有三个都和战场解不开干系。

父亲，母亲，还有我。

顾一野“好好照顾木别，阿时，有些事情，真的是造化弄人。”

昨天才看到她穿着红裙子的模样，现如今就要面临生离死别。

程木时“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再厉害一点，再聪明一点…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上战场了…”

为什么要自责呢？我的傻阿时啊…

本人一腔热血，来自父母，如今国家需要，本人不敢自留半滴。

我原以为，我们就这样了。

战争打响的前一晚，又送来了一批医疗兵。

我本来没太注意，可偏偏那个面孔太过熟悉，让我仅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阿时啊阿时，怎么总是喜欢冒险呢。

顾一野“阿时，过来。”

她听话地走了过来，被我拉进了怀里，坐在了我的腿上。

两唇相碰，冰凉的眼泪是即将同生共死的苦涩，也是面临离别的不舍遗憾和道别。

顾一野“你这么不听话，我还是拿你没办法。”

程木时“我不只是为了你，在这战场上有太多我重要的人。”

顾一野“所以我排第几？”

她哑然。

我笑着摇了摇头，手拂过她的脸颊，重新吻了上去。

月色皎洁，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月。

第一声炮火响彻天际，我们冲了上去，奋勇无畏。

她在后面专心救治着每个病人，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外面的声音。

战争持续了很多天，我从前面退了下来，放弃了休息时间去找她。

顾一野“阿时…”

她像只受伤的小兽，缩在营帐外。

程木时“一野…”

她一见到我就红了眼眶，想扑过来却又克制着自己。

我伸手把她抱进怀里，阖上眼睛轻声安慰。

顾一野“我在，别害怕…”

这些天的炮火连天，枪林弹雨，本来就不该是她能承受的。

程木时“一野…爸爸…爸爸他…”

她将手里的一张相片递给我看，上面沾着血迹，是他们一家的全家福，站在最中间穿着军装的男人，眉眼中尽是英气。

我以为她是想爸爸了，可没想到她忽然发出了嘶哑的呜咽声。

我第一次见她哭成这个样子，像是要喘不上气，在我怀里痛不欲生。

顾一野“阿时…阿时…”

我该怎么做，该说些什么？

程木时“他疼，他疼啊。”

她只是一遍遍地对我诉说着父亲的痛苦。

是啊，所有的听闻都不及真的见识到战场的残酷，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

我知道，这些天的浴血奋战，让她了解到了父亲在战场上的经历。

可是我想的终是错的。

兄弟们在地里挖出来一具遗骸，穿着军装，是前两年来作战的战士，后来确认是这里一个兵的父亲。

下落不明的战士有太多，现在来作战的兵也有很多，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

此时此刻我的心被强烈的震撼到，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我不能做什么，我也说不了什么。

这些天看着自己的战友接连倒下，我都几近崩溃。

怎么会不害怕呢…

顾一野“木时…”

我哽咽着叫她，心痛到嘴唇都在发抖。

顾一野“我们活着，都好好活下来…阿时，我想要带你回家…我们活下来，一起回家。”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望着我，凑过来在我嘴角轻轻一吻，像是一场无声的道别。

程木时“好，我等你带我回家。”

鲜血渲染天际，子弹穿透身体的声音响在我耳边，我一直记得，心上人等我带她回家。

这场战，终有一个结果。

回家了…阿时我们可以回家了…

我的目光在陆陆续续走过的卫生员和医生中寻找，却没有那个身影。

我心中焦急，却又怕耽误伤员的抢救，所以忍着没有去询问。

排长身上的伤很重，我回过头去看他，扶他躺上担架。

就在我耐心等待时，忽然看见木时的妈妈拉着几个回来的卫生员问了什么。

“孟医生，对不起，我们没能带回小程。”

什么意思？我抬脚刚要过去就不小心绊倒，连滚带爬地跑到他们身旁。

顾一野“什么叫作没带回她？什么叫对不起？她呢？她怎么了？”

“我们找伤员的时候，小程走在最前面，踩到了地雷…”

顾一野“然后呢…然后你们就把她丢在那里了？有人会拆地雷的，我们现在去救她…”

现在我的心里已经涌出了不好的想法，可我还是倔强地不愿相信。

“小程踩到地雷让我们别管她了，我们说回来找人去救她，可跑了没多远，就听见地雷引爆了…连尸体都没了…当时我们看前面好像没有伤员了，就不想前进，可是小程害怕有遗漏，偏要去看看，结果…”

“小程是一个好医生，是因为挂念伤员才牺牲的啊…”

我的大脑轰地一片空白，耳边全是嗡鸣声。

顾一野“你在胡说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

顾一野“你们胡说！她不会死的！她没有死！没有尸体就不能证明她死了！”

明明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结果，可我却还是竭尽全力的嘶吼着。

如果说我还因为找不到她而心存侥幸，那在傍晚看见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真正的崩溃。

她身上都是血，我和孟医生差不多是同时扑过去的。

哪怕她的脸已经变得再怎么模糊，可我们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阿时…阿时…

我失声地痛哭了起来，抱着她的尸体，连最后一点余温都不曾有。

顾一野“你怎么又骗我…你怎么又食言…”

是啊，怎么又失约了，这次我等不到她的解释了。

“南风轻轻吹，吹散了雾霭，将我吹向你”

“北风静静来，拨开了麦穗，让我找到你”

“关于你，不曾忘记，哪怕是余晖下你的背影”

“关于你，我都愿意，把手心的位置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