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兰，思之可追（83）

稀疏的阳光从门窗缝里溜了进来，遑遑照亮了温苑一腔无措。

他无话可说，只轻轻摇了摇头，后撤两步，脊背撞到桌角，也不顾及腰腹连串的疼痛，仿佛终是受不了那逼人的目光，逃似的夺门而出。

许久，他再没来过。

金凌披着一单薄被，房间空荡无声，只床边燃着的火炉滋滋作响。也知日落日出，也不知何时何月。

他只觉昏昏沉沉，眼睛轻轻阖着，恍若过了很多年，又仿佛一天轮回都没到。

他心头莫名有些期盼，偶尔转着眼珠望向门口处，盼着那人再次出现。折磨殴打也好，亲吻拥抱也罢，至如今，万物无声里，他居然是想念的。

念头一闪而过时，他又会忆起蓝思追。

即便那人与蓝思追模样相同，可是这般想法，仍旧是大忌大讳，仿佛是对他心中白月光似的人的背叛，不可饶恕。

他闭上眼睛，将那一点不见光的念头压回脑海。

那姑娘又来了，差不离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口脆甜的南方水乡音儿，来时总爱絮絮叨叨跟他说话，可是他整日昏沉，喉咙干裂的不成样子，只能将就答应。

久而久之，小姑娘也不再多说话了。

门开之际，带来苍老的吱呀声与一瞬间的冰寒。小姑娘搓了搓双手，在手心哈了一口热气。才麻利的为他添了新的炭火，火焰噼里啪啦燃烧起来，原略带凉薄的屋内温度渐升。

折身出门之际，金凌开口叫住了她。

他许久没说话，乍一开口，声音哑涩难听，咳了一声，道：“外头下雪了吗？”

那姑娘一惊，仿佛没科到这人云问她讲话，高兴的答道：“是啊，又下雪了。”

她倚在桌旁，将箍头发的粉白发带的尾端捏在手里把玩，眯着眼睛笑道：“上一

场残雪刚刚化没，今日下的这场可干净了，白白软软的，一点灰尘没沾染，我们那儿都管它叫新雪。”

她来了兴致，半撑起身子继续道：“我们老家还有人说，若是这冬天新雪下的多了，来年肯定有个好收成。”

立俊眼荫干睡，有气无刀的道.嗯。

小姑娘见他样子疲惫，知自己又多言,也不多打扰，吐吐舌头道：“那我先出去了。”

他脑中昏沉一片，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亦不知自己说做了什么。

干裂的嘴唇张合，吞吐出几个字眼：“我想.....见他。”

“谁？”小姑娘走近几步，见他紧闭眼眸，只重复着一句，我想见他。

“温公子吗！我曾你云叫。”

温苑来的极快。屋外雪满地，他走的急，几次差点摔倒。

他多日未来，不是不愿，只是不敢，也不知道以何面目见他。

进门之时，金凌已经撑着身子，倚着床头半坐了起来，面色好了许多，只嘴唇干裂的不像样子。如墨的长发披在肩头，一双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澄澈的仿佛一眼能望到底。

俩人默默无言，静谧许久后，金凌才启唇道:“听说今日下雪了。”

温苑嗯了一声。

金凌抬头看着他，语调罕然带了半分祈求，道:“陪我出去走走，行吗？”

温苑眉眼轻颤，喉咙上下滚动，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他点点头，道：“好。”

那天雪大，太阳却是极好。

多年后，他仍旧记得那天，金凌换上了金星雪浪袍，腰间白丝绸带束起。嘴唇用温水润过，眉间朱砂重新点了颜色,高高的马尾上箍了个简单的银白发冠。

剑眉朗目，朱红齿白。此间少年，皎皎如月。

温苑愣愣看了他许久，才回过神来，翻了件狐裘给他披上。领口处一圈雪白的软毛将他脸颊包裹起来，剩乌溜溜两只葡萄样的眼睛格外醒目。

外头干冷，金凌脚步刚踏出门，便急咳嗽了两声，温苑伸手搀扶住他。

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远处天地浑然一色。即便不看，也能想象出方才大雪纷飞的场景来。

俩人无言踏在雪地上，带起一地吱呀。

未走几步，金凌便有些受不住了，脚下一个踉跄，撞进了温苑怀里。

温苑一言未发，俯身将金凌背了起来,手臂紧紧环住他的大腿。尤记得那日末钧山脉，他背起了个傲娇的小公子，自此余生，便再也放不下了。

金凌一怔，也没反抗，头枕在他肩膀,安静乖巧的趴在他温热的脊背上，呼吸也轻软了下来。

他不知温苑背着他走了多久，只觉周遭北风呼啸，直直往他衣裳里钻。

眼前氤氲一片，耳边也只余了风声。

恍然昏睡过去之际，听到有人在极远处看他，眉目尽是深情，他以为是蓝思追。想快跑过去时，听到那人抬眸，小

声问道：“你恨我吗？”

不是，蓝思追。

金凌觉得身上发热，烧的他喘不上气。

朦朦胧胧间，只挣扎着开口回答，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道：“我......这样小气的人....你对我如此，怎么能指望我...不恨你。”

背着他的人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想侧过头去看他一眼，却只看到小半张埋在毛领里的脸。

明明已是魂魄，却不知为何眼角湿润,有水滴顺着鼻梁流下。

有些话埋在心底，夜夜折磨着他，他恍惚觉得，若今日不说，以后便再也没机会，沉默许久，低低开口道：“阿凌..…”

“今世是我的错。来生......来生让你讨回来，好不好。”

金凌闭着眼眸，也不知听见了没，只环住他脖颈的手臂慢慢收紧，温苑站在原地，冰天雪地里，他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记得那天，他胸腔心脏扑通跳动，时间漫长的吓人。

最终听得那人，咽下一口冷气，缓缓的道。

“若有来生。不必，再相见。”

画面中两人渐行渐远，直至变成模糊一片，最后停格处，是白茫茫的雪海。

众人唏嘘不止。

一阵穿堂风过，窗外树影婆娑，小小的月牙绕着盈盈的浅光，东方天际血红，太阳一跃出了海平面。

幻境内明暗交替几下，雪地赫然成了翠绿丛林，一人从深处显出影来，蹙着眉尖，长眉半挑，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面容中透着浓浓的不耐。

见这人面容，江澄霎时屏住呼吸，咽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姓名。

这幻境虚虚实实，如今他也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金凌。

金凌将脚下石子踢得老远，无聊的在嘴里吸气咽气，腮帮子鼓鼓瘪瘪，活像只偷食的小仓鼠。

他顺手折了根柳树条，反手抽在树干上，提起一点气来喊道：“舅舅.....舅，你在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