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审讯（上）

　　“弟……弟子惶恐！私通魔族，皆是郑白薇一人之过，与我无关哪！”沈静倒吸一口凉气，低着头站了起来，“凤尊怎么不去盘问她，反倒管我要起交代来了？”

　　“这些年，你与她过从甚密，明里暗里协助她挑起了不少事端，如今更是牵涉到通魔之罪，即使事先并不知内情，也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恫吓同门。”凤皓冷眼觑着她，声音也阴沉沉的，“若真追究起来，你这个从犯也难辞其咎，当以重罪论处——按门规，需受噬灵鞭五十，逐出师门！”

　　“本尊在天宫时，曾与执掌刑罚的护法神交好，倒是亲眼见罪仙们领教过噬灵鞭之威——每抽一鞭子，法力便散去一分，受刑时更有灵魂撕裂般的痛楚，直打到血肉模糊、修为散尽为止，活活疼晕过去的也有。”司清玄抬眸紧盯着她，神情亦是十分冰冷，“你自己想想，以你这么瘦弱的小身板，能受得住几鞭？”

　　沈静打了个抖，一屁股跌坐回位子上，连声讨饶：“凤尊恕罪！凤尊恕罪啊！晚辈这些年依附于郑白薇，也是有苦衷的，我真的没有……”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既然触犯了底线，就理应受到严惩！”凤皓厉声打断了她，“从前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觉得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犯不着上纲上线，动用刑罚，让琼宇敲打几句，小惩大诫便也罢了。但……今日这场闹剧，竟然涉及通魔之罪，这不只是本尊的逆鳞，也是六界苍生的逆鳞，务必要查明真相，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你若肯坦白原委、将功折罪，或许可以争取宽大处理，否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是是是！只要凤尊愿意开恩，饶弟子一命，我一定什么都说！”沈静点头如捣蒜，“四年前，自打郑白薇进入栖梧宫门下，便一直对大师兄倾慕有加，但无论怎么献殷勤，大师兄始终冰冷疏离，不肯与她亲近。她本就郁郁不乐，乍一听到大师兄和二师姐的绯闻传来，更是心生嫉恨，那一日，偶然看见几位同门以此作赌，马上就不高兴了，虽然没有当面发作，可回到宿舍后，却一直盘算着，怎么教训那些人，才能替自己出了这口气。”

　　“只因为这个，她就装神弄鬼吓唬我们？”白芷愤愤道。

　　“她原本打算实施的，是比装神弄鬼更刻薄的法子，想闹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沈静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还是我劝她说，大家都是同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得太大伤和气不说，万一牵连出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她这才悻悻作罢，临时改变了计划，还托家里人雇了好几个书生，杜撰了许多自己和大师兄的爱情故事，写成话本子，放在集市上售卖，想压二师姐一头！”

　　“可笑！我和少幻君都不曾放在心上的流言蜚语，她一个局外人，反倒拈酸吃醋地怄起气来了。”江君韵嘲讽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总是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德行，当真是无可救药！”

　　“我们八卦归八卦，她若不爱听走开就是了，本来就跟她没关系！居然还怀恨报复，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吧？她管天管地，难道还想管别人的嘴吗？”

　　“就是嘛！咱们又不是她家雇佣的仆人，凭什么要事事都顺着她的臭脾气，捧着她那颗易碎的玻璃心呵护啊？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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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安静！”周遭怨声四起，眼见局面即将失控，风琼宇立即开口，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关键所在，“那偷来的东西呢？你们都藏在哪儿了？”

　　“东西一直都是她收着的，我不知道。”

　　“听你的口气，你也知道这么做不应该，为何还要与恶人同流合污呢？”司清玄大为不解。

　　“我很需要钱！郑白薇虽然自私愚蠢，出手却十分阔绰，只要把她哄高兴了，能讨到一些随手赏赐的首饰头面什么的，就能卖得不少银子！”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都不该助纣为虐，把栖梧宫搅得乌烟瘴气啊！”江君韵蹙眉看了她一眼，话语中隐有责怪之意，“踩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挣那几分不干不净的银钱，你就能心安理得地花出去？”

　　“阿娘自打生了弟弟后，月子里没调理好，落下了头风病，因为家中拮据，拖了几年都没看大夫，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卧床不起了，若再不医治，恐有性命之忧。”说起这个，沈静的情绪明显激动不少，“人命关天，我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筹到钱，供娘亲治病，怎样都可以！这些年，我一直陆陆续续地寄钱接济家里，前几日，接到爹爹的书信，说请了镇上的名医，给阿娘开过几服药，现下已经好多了。”

　　说罢，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再说了，我不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只不过是替她出了几个主意、吵了几次架，不痛不痒地闹一回就过去了，四年多以来，也没谁因此掉块肉不是？”

　　“从前或许是没什么，可这一次呢？要不是你拦着他们，没有及时将实情上报给本尊，事态怎么会发展到今日这般田地？”凤皓拔高了声调，眼底怒气翻涌，“在场所有人险些惨遭魇魔毒手，没有闹出人命，应该感谢神兵天降力挽狂澜，不是你用来洗白自己的资本！你虽无害人之心，却一直不知死活地助纣为虐，万一真有个好歹，你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洗不清自己手上沾的血！哪儿来的脸面在这儿百般狡赖？也不害臊！”

　　沈静被他吼得一怵，垂着脑袋愣在原地，不敢再说话了。

　　“话说回来，今日那几封讹诈信笺，又是怎么回事？”司清玄朗声询问。

　　“小师妹楚月泠在外风评极差，郑白薇一直很看不起她，谁料想她一出现，就抢走了自己觊觎已久的嫡传弟子之位，还得到了凤尊和大师兄的偏爱，自然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沈静缩着肩膀，声音有些低，“我不敢在栖梧宫中闹出人命，再三劝她略施小计，把人赶出去便罢，反正小师妹乍得高位，门派内看不过眼的人比比皆是，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她便故技重施，以讹诈为由，威胁参与过押注的同门，还要我暗中推波助澜，务必保证计划顺利进行。”

　　“我……我私心想着，只要不闹出人命，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凤尊那么疼爱小师妹，她也必不能成事，要是被发现了，正好借他人之手敲打敲打她，也算替自己出了口恶气，这才大着胆子去做了。”沈静顿了一顿，再开口时，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些年，我跟随在她身边，被她像狗一样呼来喝去，暗里为她出主意挤兑人，明里替她受罚背黑锅，稍有不顺心，还要充当出气筒，承受她的各种侮辱与打骂，早就受不了了！”

　　“你跟随她这么久，有没有发现她濒临入魔的异常之处？比如性情大变、实力大增之类的？”司清玄盯着她看了半晌，半信半疑地问。

　　“没有！”沈静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郑白薇自打入门以来，就一直无心修炼，总在计较眼前的利益得失，法力向来是没什么长进的；至于性情……她一贯偏执狂妄、乖张倨傲，一旦看上什么好东西，即使费尽心机抢不到手，也不能容忍旁人得到它，否则便是全世界欠了她的，非要闹得鸡犬不宁才肯罢休，数年相处下来，禀性也始终没有改变。”

　　“这么说，你对她入魔一事毫不知情？”

　　“的确不知情，还望水神殿下明鉴！我一直以为，是在帮她搞一个恶作剧来着，看到她突然变成那个样子，还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凤皓与司清玄对视一眼，眉宇间的疑虑与戒备仍未散去，一脸凝重地说：“再去审审那个魇吧！她知道的，也许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你这身子骨……不太方便出面，还是我去吧。无垢之体万邪不侵，她不能拿我怎么样！”

　　“行！”凤皓点了点头，“我等你的消息。”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位神尊，郑白薇已经被控制住了，八位织梦师正轮流在地牢值守，有些重要情况，属下不敢不来回禀！”

　　“灵母？怎么是您？”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楚月泠抬起头，凝视着匆匆踏进门的蓝衣女子，不由得一愣。

　　“花息灵母乃是家姐，我是她的孪生妹妹——南柯。”语毕，南柯循声回望过去，却在看清楚月泠容貌的那一刹那，怔在了原地，“你……你是……”

　　“咳咳……”凤皓清了清嗓子，适时地打断，“有何要事？快说！”

　　南柯回过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郑白薇已成为临界融合者，与自己的心魔合二为一，阴暗面占据主导。她过于放纵自己的恶念和私欲，丝毫不加节制，堕魔堕得极为彻底，引梦术驱魇疗法，对她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

　　“临界融合者？”楚月泠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这说法倒新鲜！具体指什么呢？”

　　闻言，南柯缓缓直起身子，拔高了声调，耐心而细致地向弟子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概念——

　　每个人都有欲望，内心深处的执念集合起来，就会化为心魔。

　　心魔自诞生之日起，便会源源不断地汲取主人体内的负面情绪和法力修为，经年累月异变成魇。

　　当魇壮大到一定程度，觉醒了自我意识，也累积了与主人一较高下的能力，就不再甘心屈居人下，开始与原主争夺身体控制权，一念良善，一念邪恶，翻天覆地只在瞬息之间——称之为“临界者”。

　　若光明面与阴暗面旗鼓相当、互不退让，且极为排斥对方，就会“分裂”——半魂为“善”，半魂为“恶”，修为一分为二，彼此互相感应，也互相牵制。

　　反之即为“融合”——要么“善”战胜“恶”，从根本上消弭了心魔，度过了人生中最大的劫难，自此平步青云，再无阻碍；要么“恶”吞噬“善”，彻底堕入魔道，成为阴狠毒辣、为非作歹的邪佞。

　　“这么说，郑白薇心术不正、自甘堕落，已经无可救药了？”风寂雪似懂非懂地问。

　　“不错！她的心魔功力不浅，且全身经络都有被魇气同化的特征，至少在这个躯体内，寄生了十年有余。”

　　“十年？岂非在幼年时期，她的心魔便已初具雏形了？远在进入栖梧宫之前！”闻言，江君韵不由得背脊生寒，“如此说来，当初的招生考核，真可以算得上是引狼入室了！我们每一个人，都与狼共舞了四年多，今日还险些惨遭毒手！”

　　此话一出，学堂内又是一片哗然——

　　“要不……再增加一项考核？往后进入栖梧宫修行，不仅要考察实力标准，更要检验心性？”

　　“常言说‘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这人心，一向是世上最难以揣摩、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即便在某一刻通过了考验，但人生路漫漫，心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那怎么办？要是再招进来一个自带心魔的，咱们还能有今天这么好的运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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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每个人都有欲望，自然每个人都有心魔，若真计较起来，谁都过不了这一关！”凤皓抬起手，止住了越来越激烈的议论声，“与其草木皆兵，不如引以为戒，守住自己的良知和底线，万万不可自甘堕落、与魔为伍。”

　　“是！”弟子们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说罢，凤皓转头看向南柯，关切地问：“本尊最关心的是，郑白薇是何时完成融合的？在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

　　“融合时间不长，大概是在两三日间仓促完成的，还有一道极其强大的魔功修为侵入体内，为心魔提供协助。”说到这里，南柯的眼神瞬间变了，“因为被花……花……”

　　听到这里，凤皓和司清玄不约而同地脸色一沉，急忙给南柯递了个眼色，幅度极轻地摇了一下头。

　　南柯深吸一口气，吞下了溜到嘴边的“神”字，清了清嗓子：“因为被飞花绳索封印了力量，这道修为也就滞留在她体内，暂时撤不出去了。”

　　“异常修为的来源呢？你可有探查到？”

　　“火神殿下，这个人，您非常熟悉，正是咱们斗了一个纪元的老对手——魔君森罗。”

　　“果然是他！”司清玄神色一凛，缓缓站起身来，“看来，本尊是该去审一审那个心魔了！”

　　“水神殿下，晚辈请求公开审讯过程！”江君韵躬身行了一礼，神色凝重，“这件事，与每一位栖梧宫弟子休戚相关，我们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人当枪使！”

　　闻言，司清玄看了凤皓一眼，见他点头同意后，才应承下来：“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