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舌战白莲花

　　下课后。

　　“咳咳……把手伸出来，每人罚十下手板。”

　　在郑白薇得意的目光中，顾清帆转身从桌子上拿起戒尺，一步步踱到风寂雪与楚月泠面前，挺胸站定。

　　他垂下眼睑，看着楚月泠打着绷带，高高吊起的右臂，瞧见她伸出的左掌上，还带着几处擦伤，一时面露不忍，迟疑着没有下手。

　　“夫子，月姐姐伤了胳膊，不太方便，这二十手板我替她受了！您只打我一个就行！”风寂雪犹豫了一会儿，缓缓伸出了自己的两只手，虽然有些害怕，语气却十分坚定，“正好！一只手十下。”

　　“小师妹真是好手段啊！刚进栖梧宫不到一天，就收服了雪公主。就连受罚这种不体面的事，她都上赶着巴结维护！”郑白薇轻笑一声，酸溜溜地插起话来，“这等福气，可是师姐我羡慕不来的！”

　　“你满嘴胡诌些什么？”风寂雪再也忍不下去，箭一般从位子上弹了起来，”阴阳怪气、步步紧逼，非要让一个手伤未愈的病患挨戒尺，还站在一边说风凉话，真是个黑心黑肺的！”

　　“她是伤势未愈不假，但上课迟到，触犯门规也为真。”沈静上前两步，义正言辞道，“大师兄刚刚才在课上说过，无规矩不成方圆；她自己也说过，要打要罚都认，事到临头，怎么能推诿抵赖呢？”

　　“你……”

　　风寂雪心中不服，还想再争辩几句，却被楚月泠按了下来。

　　“十一师姐言之有理！有错本当罚，请夫子责罚！”

　　此时，沉默了许久的风琼宇淡淡开口：“我看这样吧，念及月儿手伤未愈，她的刑罚减半如何？门规固然要遵守，却也不能不近人情，夫子以为呢？”

　　顾清帆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啪——”、“啪——”、“啪——”……

　　清脆的戒尺声此起彼伏，伴随着一阵阵带着哭腔的痛呼，响彻整个学堂。

　　不多时，责罚完毕，顾清帆收起戒尺，拿着课本负手离去。

　　风琼宇走上前来，先看了看被打得眼泪汪汪的妹妹，又走到楚月泠身边，见她皱着眉头不发一言，掌心的擦伤隐有鲜血渗出，不由得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寝居吧！我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待会儿拿给你们。”

　　“多谢师哥！”楚月泠缓缓站起身，转头冲风琼宇露出一个笑容，继而用胳膊肘碰了碰风寂雪，示意她随自己一道离开。

　　三人前脚才踏出学堂的门槛，后脚就被一道烦人的声音绊住了步子——

　　“等等！”

　　“怎么？我们的罚也受完了，你这热闹也看够了，还想不依不饶？”风寂雪冷哼一声，飞速转过身来，怒瞪着郑白薇。

　　“雪公主说的哪里话？”郑白薇轻笑一声，依旧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小师妹初来乍到，我只是想提醒她，今后务须谨守规矩，莫要再授人以柄才好！”

　　“多谢九师姐提醒！”楚月泠按下心中的怒火，回过身来，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假笑，“昨日下午，我刚刚从病中醒来，沈静师姐就带着一大帮人闯到师尊的寝院中，好好给我立了立规矩，师妹记忆犹新。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栖梧宫的规矩，还是师姐们的规矩？”

　　“这……”郑白薇垂下眼睑，咬牙切齿道，“我所说的，自然是栖梧宫的规矩！”

　　“哦？据我所知，栖梧宫门规明确规定——未经传召，门内弟子不得擅入宫主寝院。”风琼宇挑了挑眉，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缓缓转过身来，“几位师妹明知故犯，律己尚且不严，何以律人？”

　　“呵呵！似你这般鼠肚鸡肠的小人，何时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对新弟子装腔作势了？真是天大的笑话！”风寂雪瞪了郑白薇一眼，大跨两步逼上前去，“郑白薇，四年前，你初入门的那几个月，枉顾大家闺秀的礼仪教养，无视栖梧宫的门规戒律，对我哥哥死缠烂打，狂热倒贴的时候，何曾有半点儿想过体统规矩？”

　　“你……你不要含血喷人！”郑白薇气得脸色涨红，哆嗦着食指，颤巍巍地指向风寂雪。

　　“怎么？自己做过的腌臜事，转头就不认账了？”风寂雪脸色铁青，拔高了音量，秀眉紧紧蹙起，“四年前，我们一家四口受邀去飞羽族参加庆典，席间，你是如何对我哥哥大献殷勤的？赖在我们那一桌不肯走，双眸放光，两只眼睛就跟粘在他身上一样！自此，你便屡屡派人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对我哥哥表白示爱，收到明确拒绝之后，依旧贼心不死，追着他去参加了栖梧宫的考核。成功入门之后，整日无心修行，天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跑——分座位抢着要跟他挨一块儿；做任务争着要同他做搭档；在栖梧宫各路犄角旮旯里围追堵截，意图制造与他的‘偶遇’；隔三差五就托人给他送稀奇的小玩意儿，我哥哥避而不见拒收，你竟趁他外出之际，悄悄溜进男寝，翻窗跃入他的卧室内，擅自将礼物放在他的书桌上，强迫他收下，闹得整个门派沸沸扬扬，你身边的那几位簇拥者，感动于你所谓的‘深情厚谊’，纷纷劝说我哥哥接受你，以道德绑架情感，仿佛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此事传到凤尊耳朵里，他深感荒唐，立刻将双方家长唤来谈话，协商之下，命哥哥搬离弟子宿舍，到北殿别居，并在他的新居外设立结界，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我也是听母后转述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勇敢追求心中所爱，何错之有？”郑白薇气得直跳脚。

　　“把恬不知耻说成真诚勇敢，你可真有脸哪！”风寂雪怒目圆睁，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哥哥欠你什么？你喜欢他是你自己的事，凭什么非逼着他接受你？一厢情愿，就要愿赌服输！亏你还是大家闺秀，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愿赌服输？笑话！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弄不到手的！”郑白薇停顿了一下，居高临下的目光中，傲慢与虚荣显露无疑，“他生得丰神俊朗，又是同辈子弟中最优秀的少年郎，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身份和地位！我为了追求他，付出了这么多，已经算是很拉得下脸面了！两族王室联姻，也算得上门当户对、珠联璧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听到这里，楚月泠不禁瞪大了眼睛，震惊之余，也替风琼宇愤懑不平，沉着脸按捺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开口回怼：“师哥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件任人夺取的物什！感情之事，更不是能够明码标价，进行交易的东西，请九师姐放尊重些！”

　　“闭嘴！你个修为低下的贱婢！不过是仗着凤尊抬举，才能腆着脸住进栖梧宫，素餐尸位！有什么脸面在这儿对我指手画脚？”郑白薇本就在气头上，乍一听到有人拱火，更是怒从心起，一把推开了义愤填膺的风寂雪，迈着大步向楚月泠逼近，高高扬起右手，狠狠朝她脸上招呼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楚月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眼前一道残影闪过，郑白薇的手腕已经被牢牢钳住。

　　“说起素餐尸位，恐怕无人能及得上九师妹！”风琼宇紧紧钳住她的手腕，眼中流露出的鄙夷和嫌恶，如刀刃般雪亮，“身为栖梧宫内门弟子，不把心思放在修行正道上，反而热衷于蝇营狗苟，屡次触犯门规戒律，挑起学徒之间的矛盾，导致师门上下鸡犬不宁！”

　　“你们能拿我怎么样？”郑白薇轻蔑地笑出声来，脸上写满了倨傲与不屑，“我是飞羽族长公主，生来高贵荣耀，有整个皇室做后盾，谁都奈何不了我！”

　　“你以为，师尊至今不开除你，当真是因为惧怕飞羽族的威势？醒醒吧！论地位，论尊卑，他才是你们飞羽族的老祖宗！”风琼宇冷哼一声，虽然气到了极点，却不愿对她浪费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她，“若非四年前，你父亲在被唤来谈话的那天晚上，支走你和你母亲后，言辞恳切地对师尊说……”

　　『四年前』

　　“这十几年来，飞羽族太后与王后对小女溺爱过度，纵得她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晚辈虽有心管束，却也不敢过分违逆生母，加之发妻爱女如命，每每将惩罚落到实处，有这两人保驾护航，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本指望着考入栖梧宫门下，能让她收敛心性、知礼守节，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完风琼宇一家人的控诉，老雀主羞愧得无地自容，缓缓躬下身子，向凤皓行了个大礼，“现如今，只望凤尊……能用门规暂时约束于她，莫要让她一错再错！飞羽族皇室养而不教，惯女成性，若直接开除学籍，遣返回家，只怕她会被纵得越发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闻言，凤皓沉沉地叹了口气，点头道：“也罢！既如此，本尊就替你好好教养教养女儿。不过，这丫头的心性能不能被正过来，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

　　“在领教了门规惩处之后，这几年，你渐渐有所收敛，我本以为，这算是知过改过了。怎料，自打月儿加入栖梧宫以来，你竟又原形毕露，几次三番含沙射影，故意挑起事端，激化门中弟子对她的不满，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风琼宇狠狠甩开郑白薇的手腕，力道之大，迫得她踉跄了几步，“多行不义必自毙！老雀主的脸面再大，师尊的耐性也有限，他才是异界的实际领导者，你还真以为他动不了你？”

　　郑白薇面上划过一丝惊疑，扶着一旁的桌子站稳脚跟，再回过头时，依旧是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飞羽族掌握着异界最大的情报网，如今父王病重，哥哥掌权，他从小就拿我没办法，母后和皇祖母也都宠爱我，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整个皇室！届时，我们手上掌握的情报，还能为他所用吗？”

　　“说得好！你不妨亲自到师尊面前，把这番话复述一遍，看看他会不会马上把你赶出去！”风琼宇最后瞪了她一眼，转身跨出门去，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学堂内，“小雪，月儿，我们走！”

　　风寂雪睨了郑白薇一眼，重重拍了拍刚才被她碰过的地方，继而拉起楚月泠的手臂，紧跟在兄长身后，与她一同离开了。

　　愤愤不平的斥骂声，伴着清晨的微风，吹入学堂内——

　　“混账东西！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了？一个妄自尊大的井底之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还白日做梦，想让世上最好的一切，都尽归于她手？也不拿个秤砣掂量掂量，她配吗？”

　　郑白薇重重拍了拍桌子，迈着大步追上前去，如同泼妇一般叫嚷着：“风寂雪！我撕了你的嘴！”

　　“嘭——”

　　就在她脚尖触碰到门槛的一刹那，忽有劲风迎面扫来，吹得大门猛然关闭，门扉狠狠拍在郑白薇脸上，直打得她鼻梁通红，向后仰翻在地，冒出两行鼻血来！

　　听到室内传来一阵哭喊声，风琼宇默默收回了施法的手指，从容地理了理衣袖，气定神闲地继续往前走。

　　风寂雪开心得蹦了起来，双手比作喇叭状，冲着学堂内喜滋滋地大喊：“听说飞羽族太后吃斋念佛，她老人家心可真大啊！就不怕哪一天，如来佛祖显灵，派孙大圣下凡收了你这个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