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神界叛徒

　　“嘭——”

　　爆炸发生的同时，陌知云正端着新煎好的汤药，缓步往赋春阁里走。

　　突如其来的震动和冲击，让她重重摔了一跤，手中的瓷碗砸了个粉碎，辛辛苦苦熬的汤药洒了个满怀。

　　她狼狈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腹惊疑之际，忽见眼前闪过一道亮光，故人的招呼声，自耳畔响起——

　　“六师妹，别来无恙啊！”

　　“洛琳大师姐？”陌知云有些恍惚，怔怔地开口，旋即，又拼命摇了摇头，“不！你现在是叛逃入魔的堕仙，是魔君手下的毒姬娘娘——荼蘼！”

　　“一别经年，师妹的医术倒是越发进益了！”荼蘼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听说，你很快就能继承我的衣钵，成为新一任医仙了，恭喜恭喜！”

　　“你还好意思说？”一提起这茬儿，陌知云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尖叫起来，“许洛琳，你可是药王的亲外孙女啊！师父他老人家，当年一直属意你当接班人，为了栽培你，倾注过多大心血？可到头来，你……你竟敢叛出神界，带着弟弟加入魔君阵营！气得他突发心疾，险些没抢救过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荼蘼神色淡淡，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我若不带着飞飞另谋出路，他在神界还活得下去吗？”

　　“清者自清！如果不是他干的，天帝自会查明真相，赦免于他！可你们这么做，无异于求生害义、自断后路，愚蠢至极！”陌知云痛心疾首，深深叹了口气，“罢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你既然已经背弃了救死扶伤的医道，转而研究杀人害命的毒术，又何必再来与我叙旧认亲？我所仰赖的药王宫大师姐，早就已经死了！”

　　说罢，她手腕一翻，抽出藏在袖中的冰蚕丝，奋力往荼蘼身上打去。

　　这冰蚕丝纯白如雪，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肉眼难以辨识，还用特制的药汁浸泡过，既柔韧难断，又锋利无比，是攻击性极强的绝佳暗器。

　　荼蘼淡淡一笑，并没有反击，而是不断移形换影、腾挪闪避，靠着辨识百草的敏锐嗅觉，躲过了一次又一次致命的进攻，渐渐占据上风。

　　衣袂翻飞间，若有若无的药香味，从陌知云身上散发出来。

　　“人参、白术、白茯苓、当归、川芎……人间常用的八珍汤，有益气补血之效，原本很适合楚月泠，只不过……”荼蘼笑容微敛，幻出一枚淬了毒的银针，用力弹射出去，“其中熟地黄与甘草两味，被偷换成了来着神界的青阳藤、葵心草。虽也有温补之功，但五行属火，一旦融入经脉，就会自行吸收木系灵力，增强药效的同时，也令其功法受抑。你若真想治愈楚月泠，就该选用属水的雪灵芝，替她温养法力、疏通经脉才对！”

　　闻言，陌知云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双眸却依旧沉静如水，全然没有秘密被撞破的惊慌和心虚。

　　“难怪！楚月泠服药八年，病症却始终未有好转！恐怕……她做梦也猜不透其中因由吧？真想不到，自诩光明磊落，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陌医官，也会干出这等阴私卑劣、违背信仰的小人行径！”荼蘼嘲讽一笑，抬眸看向陌知云，“莫非……剑神陆骁御下不严，又养出了一个吃里扒外、阳奉阴违的奸细？”

　　“少阴阳怪气了！我可不像你这个以亲为仇的白眼狼！”陌知云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所做的一切，皆有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是为了害人！也从未背叛过上峰！”

　　“看来我所料不错！这一切，都是陆骁的授意。”荼蘼轻轻点头，话语中竟隐有醋意，“真想不到，一向坚守原则的剑神，竟然……也会为了私心，不惜知法犯法，出手干预凡人命数！为了弥补那个人，他当真不怕天规惩罚吗？”

　　也对！也对！毕竟……事关他最在乎的姑娘！这是他心底深处，难以言说的隐痛、不可触碰的逆鳞！

　　思及此，荼蘼长叹一声，垂下眼睑，极力掩饰心中翻涌的思绪，却依旧隐隐有些嫉妒。

　　听出她语气不对，陌知云立刻反唇相讥：“怎么？时至今日，你还没对翌阳君死心吗？他曾经是战功卓著的降魔大元帅，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叛徒？”

　　被戳到痛处，荼蘼脸色一黑，立刻转移了话题：“我今日来此，不是同你叙旧的，而是奉魔君之命，专程来给楚月泠治病，为她疏通经脉的！”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赋春阁。

　　“站住！不许去！”陌知云心急如焚，一边跑着追过去，一边奋力甩出冰蚕丝，试图缠住荼蘼的小腿。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忽然飞出一把白色光刃，“咔嚓”一声斩断了冰蚕丝。杀气凛冽、招式霸道，逼得陌知云连连后退，难以近前半步。

　　“谁都不能伤害我姐姐，包括你！”

　　眼前的男子身形瘦削，紧蹙着眉头，如寒潭一般深邃的双眸中，凝聚着漠然的冷意。

　　分明容颜未改，气质却变了个翻天覆地！

　　——又是一位故人！

　　“洛……洛飞？你怎么……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陌知云瞪大了眼睛，视线在来人身上不断游移，男子额间的堕魔印记，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

　　记忆中的许洛飞，温润守礼、待人谦和，总爱穿一袭印染着竹叶的墨绿色长袍。为人处世，亦如花中四君子的青竹一般——坚韧不拔、中正刚直。尤其是耍起红缨枪的时候，眉目含笑、神采飞扬，眼睛里都闪着光，何等意气风发？

　　可如今，却……却将自己隐藏于一身魔族黑袍之中，变得阴沉而冷漠，浑身上下杀气逼人，再不见往日的阳光模样。

　　“我现在的名字，叫逐魂。”逐魂冷眼瞧着昔日的恋人，话语中毫无温情可言，“陌医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把家姐骂得哑口无言。不知这次，你打算怎么教训我呢？”

　　陌知云心下一紧，紧抿着唇，默默将双手握成拳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呢？归根结底，是神界先对不住他！

　　遥想当年，许洛飞还是剑神麾下的先锋，骁勇善战、屡建奇功，很得陆骁信任，军衔步步高升。

　　后来，在一次突袭任务中，他意外被魔军乱刀砍成重伤，以致魔气侵体、元神涣散，差点儿去见了阎王。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却因此落下了病根，成了个半仙半魔的怪物！

　　事后，他不得已告别了战场，被主帅陆骁遣回神界，带到百花宫，交给了小师妹——司清歌照顾，日夜用秘法替他抑制魔气、调养身体。

　　不料，却因为体质特殊，随时可能堕入魔道，而备受百花宫以外的仙僚排斥，屡遭冷眼与提防。

　　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因为护境安民身受重伤，可到头来，却被自己以命相护的子民伤透了心，凉了一身热血，怎能不对神界失望？

　　他所有的愤懑和不平，陌知云都理解！但无论如何，许洛飞都不该……

　　“这么多年了，我要你说句老实话！”陌知云眼眶微红，小心翼翼地问，“花神殿下，她……究竟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啊？有意义吗？”逐魂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对我而言，始终有意义！”见他避重就轻，陌知云更着急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叛逃，几乎坐实了弑神的罪名？即使我依旧心有疑虑，处处为你辩白，朝堂上也无人再信，反诬我包藏祸心；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叛逃，连累翌阳君也受了惩处——被判受三千道雷刑，削去兵权，调职下界。名义上虽保留了神位，还在人间赐下了宅邸，让他在执剑山庄内颐养天年，实则……却是贬谪下凡，罚他永驻人界，无诏不得上天！”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替你收拾烂摊子——不仅唯翌阳君马首是瞻，以图报偿一二，还处处照顾你的家人，开解他们的心结！”说着，陌知云不禁哽咽了，“所以，我总该要你一句实话！不仅仅是在追寻当年的真相，也是……为我自己问上一问，我这么做，究竟有没有意义？”

　　“不是！花神陨落的当天夜里，我不知为何被人迷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天兵天将涌上前来，吵吵嚷嚷地冲进百花宫，把我抓进了牢里！”逐魂垂下了眼睑，似有些动容，“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当真？”陌知云面上一喜，“如果你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要叛逃？”

　　“因为，现存的证据，全都莫名其妙地指向了我，我若再不越狱叛逃，明日清晨就会被处斩！我怎能甘心含冤而死？”逐魂眉头紧蹙，眼中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据提审我的华鼎仙君说，真凶就锁定在剑神派回来的亲信之中——原本，除了我自己，还有十二个主要嫌疑人！但他们，却全部离奇死亡，以至于……所有罪责都被推到了我头上！”

　　“我所崇敬的上峰，御下不严、姑息养奸，以至于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小师妹，令我深受牢狱之苦，险些被含冤处斩；我所信赖的同僚，受人蒙蔽、颠倒黑白，欲将弑神之罪扣到我头上，陷我于不义；我所守护的神族百姓，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不分青红皂白，恨不得食我之肉，寝我之皮——这样的神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提及往事，逐魂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直响，“对于花神之死，陆骁始终负有不可推卸的次要责任，他受到惩罚，那是罪有应得！你竟然还替他叫屈？真是愚蠢又天真！”

　　闻言，陌知云心情复杂地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即便这都是事实，可你也应该清楚，把你害到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不是翌阳君，更不是神界的仙僚和百姓，而是魔族！你怎么能糊涂到……认贼作父、助纣为虐呢？”

　　“那又如何？是神界逼我在先！我只想活下去，不论用什么方法，哪怕是变得面目可憎！”逐魂双目充血，举起刀刃，做出战斗姿态，“总有一天，我会屠尽伪善的神族，一个个拔掉他们的舌头！陆骁想要盛世太平，我就偏要搅得天下大乱，以泄我心头之恨！”

　　“你……”陌知云一时气急，正想破口大骂，却一直狠不下心，“回头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哼！我从未想过回头，也早就回不了头了！”逐魂拂袖退开两步，一脸讥讽，“怎么？时至今日，你还没有对我死心吗？一个神界叛徒，怎么可能……会和医仙候选人有结果呢？”

　　“我明白了。”陌知云神色晦暗，眼中的光一寸寸熄灭，“所以，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逐魂摇了摇头，“我只是来给长姐护法，确保她诊病时，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陌知云长叹一声，强忍住落泪的冲动，重新摆出战斗姿势：“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会全力一战！”

　　“你太弱了！还不配让我亲自出手，就先和自己的影子过过招吧！”说罢，逐魂摊开右掌，幻出一把黑色影刃，漫不经心地转了转。

　　紧接着，陌知云身侧的影子，竟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猛地从地面上伸出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