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冰棍

小时候可吃过不少冰棍。只要是在夏天，手里有了一毛钱，就拿去小卖部里买冰棍。小卖部里有冰箱，冰棍就在冰箱里。刚从冰箱里掏出的冰棍，周身还覆盖着一层白霜，散发着缭绕的白色的寒气，看起来很迷人。赶紧接过来，人还在小卖部里，就等不及要用舌头在冰棍上舔一下。这一下下去，舌头可能粘在冰棍上。因为冰棍寒冷，可你的舌头火热。先要用舌头舔开这层白霜。舔开了，才露出荔枝肉那样颜色的冰棍肉。这时候你就可以继续尽情地舔舐了。如果觉得不过瘾，还可以直接咬。一口一口咬着吃。咯嘣咯嘣地响。这个响特别带劲。但是你要小心，稍微收着点儿，听说有咬冰棍崩了牙的。这样咬着吃也太快了，为了延长吃冰棍的幸福，还是要一下一下慢慢舔。慢慢地把冰棍舔得越来越小。等到冰棍越来越小，又开始用嘴嘬起来，这时候嘴里发出的声响是吸溜吸溜的。

等冰棍全吃完了，只剩下一根木棍。完事了吗？没有！这根木棍可不能轻易放过，还要用嘴嗦嗦这木棍，甚至用牙咬一咬，像吃甘蔗一样，给咬瘪了咬烂了。因为就连木棍都是有甜味的。绝对没人教过你如何科学地吃一根冰棍，但是你绝对能摸索出来这样一套科学的流程，让一根冰棍带来的幸福感最大化。

吃冰棍的时候，可以比着吃。不是比谁吃得快，是比谁吃得慢。几个孩子在一起，一人买了一根冰棍，嘴里吃着自己的，眼睛瞧着别人的。生怕自己吃得快，比别人先吃完了。

吃冰棍的时候，还可以就着馒头。尤其是走在街上，头上顶着一个太阳，一手拿着冰棍，一手拿着馒头，左右开弓，吃一口硬的，吃一口软的，感觉很奇妙，又冰又爽。那个感觉，好像不只是吃冰棍，好像是在吃那个夏天，吃头顶上的太阳。其他人看到，馋得够呛，心想一定很好吃，他下次也会这样吃。所以冰棍就馒头这样的吃法，就在整个村子里流行起来了。

我父亲卖过冰棍。那时候我们还很小。父亲弄了一个冰棍箱子，挂在一辆自行车上，每天走街串巷卖冰棍。不止冰棍，还有雪糕。冰棍是冰的，是硬的，雪糕是雪的，是软的。冰棍一毛钱一根，雪糕是两毛钱一根。还有更好的雪糕，五毛钱一根。每天父亲回来，会剩些冰棍，反正卖不出去，也都快化了，就让我们吃。我们就一根接着一根地吃。吃得嘴唇红彤彤的，后来都冻紫了，舌头冰凉冰凉的，还在吃，根本停不下来，直把冰棍都吃完了。因为雪糕进价贵，卖不出去会亏本，所以父亲每次进的雪糕就没多少，也很难剩下来。如果有雪糕剩下来，我们欢喜地不得了。只有一根的话，我们就一起吃，一人咬一口。就因为我父亲卖过冰棍，我们比村里其他孩子吃过更多的冰棍。他们都快羡慕死了。来找我们玩的孩子也能“蹭”到冰棍。因为这个，我挺为我父亲骄傲的。父亲卖冰棍可真好。

虽然我们很喜欢父亲卖冰棍，认为他干这个很美好，但是父亲也没长久地卖冰棍。因为根本挣不到几个钱。我们越来越大，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花费越来越大，仅靠他卖冰棍可没法养家。他就换了其他行当来营生。

从此我们只能去小卖部买冰棍。有时候会遇见从冰棍厂开来的冷藏车，车厢里装的全是一箱箱的冰棍雪糕。我们就一路跟着这冷藏车，看着它停在小卖部门外，打开车厢后盖，把里面的冰棍雪糕往小卖部里搬运。

那得有多少冰棍雪糕呀。好想吃一根。馋得直舔舌头。可是手里没钱。就赶忙回家去，和妈妈要钱去。妈妈那么爱你，总会给你一毛钱，让你吃上一根冰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