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下)

“陛下，陛下?”沈容儿在一边轻轻推了推朕，她摸着肚子，满眼都是幸福。

朕记起来，阿宸在王府的时候，把朕拢在怀里，握着朕冻僵的手，她的也极冷，却还是小心的包裹住朕，她和朕说:“殿下日后，也会遇到一个值得您这般呵护的女子。”

她笑着看朕，可是朕当年因为寒风没有抬起头。

皇叔当年趁着父皇亲征被俘，以摄政的名义把持朝纲，待到确定父皇回不来后，将朕，当年的太子废为沂王，立了他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自己登基为帝。

朕不怨皇叔，当年也是为了避免主少国疑，朝臣们拥立新帝，皇叔是个明君，却不是一位好叔叔。

谁也不知道，京城的冬天，也差点冻死过一位王爷，一位废太子。

阿宸为此冻坏了身子骨，终生不可能再受孕，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朕摸上沈容儿的脸，又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肚子，那里面有一个孩子。

她冲着朕笑，朕低下头看着她的小腹。

沈家在朕的扶持下立起来，进了朝堂。朕派出去寻找阿宸家族的下属，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带回来。

唯有一条模糊的讯息，指向了瓦剌，全族死在了对方的铁蹄之下。

太后当年派去灭口的人也是仔细，一丝端倪也挖不出来，仅仅是因为狐媚惑主四个字，百口子人随着阿宸一同去了。

朕当了皇帝，就不被允许有自己的喜欢。

夏季六月，太后病重，太医说就这两日了，她希望朕过去瞧瞧，最后说几句话。

朕坐在沈容儿的宫中，这个时候，宸妃已经晋为宸贤妃。

她催促着朕快些过去，朕反手握着她的手，“日后无人再会针对你了。”

她惊住了，仿佛也没有料到朕会这么说话，但是她很快醒悟，制止了朕的言语，和朕一起去了建章宫。

太后躺在床榻上面，她半睁着眼睛，沈容儿抚身退出去。

“皇帝，”太后朝朕抬手，又缓缓放下，“有些事情当说清楚，”她叹了一口气，“万氏必须死。”

朕握紧了拳头。

“宫女影响到了主子，甚至要霍乱朝纲，怎么可能再在世上。”

“他日你封她为妃，为她废后，为她杀子，为她贬谪忠臣，又当如何?”

“朕不会。”朕看着年老的母后，她一如既往的强势，就像当年她一己之力让朕平安地出宫到王府。

“你会！”太后坐起来，她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喘着气，“哀家不后悔，没了万氏，你会有沈氏，蒋氏，魏氏，但是她们一个也不及你心里头的万氏！”

朕没有说话。

半夜时分，丧钟声敲响在宫道之间，灯火点亮了整个紫禁城。

朕坐在上首，抓着沈容儿的手，看着外头挂起来的白幡，落了泪。

父皇被皇叔从敌方赎回来，软禁偏殿，后来夺位复辟，朕再次被立为太子，后来皇叔去世，父皇薨逝，母后成了太后，朕登基那日，万氏被母后赐死，隔日，朕的皇后走正门抬进了宫。

现在，都走了，安安静静的，只有纸张被燃烧的折叠声，还有摇曳的烛光。

又过三月，沈容儿诞下朕的第一个孩子，是皇长子，朕抱着孩子，他笑着给朕吐了一个泡泡。

宸贤妃再次晋位，封作贵妃。

皇长子，朕给他起名佑樘。

太后说的是很对，没了万氏，朕会有很多其他人来替代，可是每一个都不是万氏。

沈容儿立稳后，朕把去她那儿坐坐变为了日常，有时候朕会宠幸新人，可是朕逐渐把她的模样代替进了万氏的样子。

朕会摸着她的发髻，唤她阿宸，朕也不记得她应答了没有。

人人都说沈氏入宫以来便是专宠，圣上从未再碰过他人，诞下的皇嗣也几乎出自于沈氏一人。

或许，无人不道朕爱她。

皇长子两岁的时候，朕顺应朝臣立为了太子，封沈氏为皇后。

过了三年，宫里一直断断续续地有妃嫔去世，朕的身子也不大好了，沈家在朕的扶持下慢慢进入朝廷中心，哪怕朕现在离去，也能护得住孩子。

朕那日快要不行了，召见了宸皇后，她向往常一样走进殿内，坐在朕的床边。

“阿宸！”朕唤着她，她没有应，她看着朕，道:“我不是阿宸。”

朕看着她，朕太累了，都要说不动话了。

“朕知道，你不是她，可是，朕记不起来她的模样了，朕忘记了她，朕答应过她，让她与朕比肩……”

沈容儿捂住朕的眼睛，她说，睡吧，陛下，阿宸在等你了。

朕不想睁眼了。

朕一直记得的，她会捂住朕的眼睛，不让刀光血影溅到朕。

以后，就真的没人记得你了。

建昭十年，帝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