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陆沉，参见陛下。”
片刻后，我端坐在椅子上接见了这位光启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丞相。来人一袭红色官服，薄唇微勾，鼻梁高挺，右眼前佩戴的单片眼镜是多年前一个云游的奇人为他特制的，镜片后深邃的眉眼俊秀非常。
据说当年这位陆家小公子高中榜眼之后打马过街，险些被高楼上姑娘们扔去的鲜花、手帕给淹没。若不是因为背后有陆家，恐怕不出一刻就要被人榜下捉婿给直接绑走。结果那一次的春闱，状元郎不见踪迹，榜眼不敢去动，剩下一个探花成了最大的香饽饽，各大家险些抢破了头。而直到现在，这位已经接管陆家，位高权重的宰相大人仍尚且未婚，不知多少小姑娘为了他不肯出嫁生生等到了现在。
我看着眼前之人不紧不慢地向我行礼，一派温文儒雅之貌，似乎也明白了他为何一连五年高居“京城最想嫁的男子”的榜首。
“太傅竟然也在，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今日陛下似乎并没有课业要习。”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微笑地看向了站在我身边的一脸冷漠的齐司礼。
而和他比起来，齐司礼就差把“我不待见你”五个字明明白白写出来了。
“我身为太傅，理应履行师长之责，每时每刻都教导她帝王之道，怎可只局限于课业安排。倒是陆相。”齐司礼毫不客气地说：“若我没有记错，大人今日似乎应当去刑部视察。”
“太傅还真是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陆沉亦毫不露怯地回击道：“我身为丞相，理应恪尽臣子本分，为陛下分忧，刑部之事也应当在第一时间报之陛下，由陛下裁决。”
他两你来我往目光碰撞中火花四射，我在一边听地啧啧称奇，如果不是顾及着身上这身帝袍，我只想当场对着陆沉翻个白眼：你跟我这闹呢？你陆沉什么时候办事还向我禀报由我裁决了？
您不是一向按照自己想法处理了事后再慢悠悠地补上一份奏折请罪吗？？
你信不信你那种假惺惺的请罪奏折我收拾收拾堆起来比你都高？？？
然而我不能这么做，也不能这么说。
尤其是齐司礼在这里，我怕我上一秒遵从一下自己的内心，下一秒他就能黑着脸把我赶去藏书阁抄八百遍礼记。
于是我只能面带微笑地坐在那里看他们吵。
摆烂的确舒服，但有时候也挺憋屈的。
终于，他们两个过完了招，陆沉转身将矛头对准了我：“陛下，正如我方才所说，刑部侍郎因公殉职空出来一个职位，陛下可有心仪的人选？”
我有个鬼的心仪人选，刑部上下你们陆家得占一大半，刑部尚书还是你亲叔叔。我就算真塞个人去，不出半个月你们就得给我把人整死。这当我可不上。
“一个刑部侍郎而已，你随便…随便挑个人进去肯定是不行的！”
我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因着齐司礼那刀子一样的眼神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中途还转了个弯。
“刑部侍郎之职颇为重要，陛下还是亲自决断为好。”齐司礼面无表情地道。
陆沉倒是一脸微笑地看着我，一副我任由我决定他不会插手模样。
我觉得这两人大概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那什么…其实我除了陆大人之外，并不认识刑部其他人。”我弱弱地开口道：“当然，那个整天在朝堂上打瞌睡的高个子家伙除外。”
“陛下，那位是韩嬴。”陆沉提醒道。
“哦哦，韩嬴，行我记住了。”我敷衍地点了两下头：“不过刑部那边就没有什么候选人吗？你这突然来找我让我大海捞针啊。”
“候选之人其实是有的。”陆沉微笑着开口道：“只是那些人才华品貌都大致相同，所以才迟迟无法做决定。”
“这样啊，那好办。”我顺手从桌上扯了张纸，拿起笔道：“你把那些候选者的人名给我说一下。”
陆沉十分利索地说了出来，还贴心地给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们。我直接忽略后面的那通话，把那几个人名写了上去，然后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将纸分成了几份，折叠，打乱，抓阄…
我将随手拿出来的那个纸条放在陆沉面前：“就他了。”
“...”
陆沉一个字都没说，齐司礼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陛下莫要…”
“莫要胡闹对吧。”我无比娴熟地接住了齐司礼的话：“但丞相自己说的，他们几个都差不多，这不是选谁都一样吗？他能中选，最起码说明，他运气好！”
我义正言辞地道：“刑部之人运气好了，我们就能少摊几个案子，朝廷的钱不就省出来了吗？至于这省出来的钱，我们可以…”
“好了。别说了，陛下自己决定吧。”齐司礼终于听不下去了，黑着脸起身就要走，只是我刚要乐乐呵呵地把人送走，已经出了屋子的齐司礼突然停下步子，转身冷冰冰地道：“从今日起，陛下每日的功课再加十张字帖。”
“啊？”我原本高兴的表情立刻僵在了脸上：“十，十张？？太傅，咱打个商量，六张行不行啊！”
“没有商量。今晚臣就让人把字帖送过来，臣告退。”
齐司礼的话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毫不留情，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心情复杂。
十张字帖啊，我得写上两个时辰吧？？安安她今天刚给我带的话本子啊！！
“陛下若是不满意太傅的教导，臣可以为陛下换一位老师。”背后传来陆沉不紧不慢带着笑意的声音：“齐太傅虽是先帝亲任，但也并非是不可更替。”
“陆沉，你不要太过分。”
我转身看向他。脸上早已没了面对方才那笑嘻嘻的模样，目光冷漠而又疏离。我们隔着不小的距离相互对峙，仿佛方才幼稚又可笑的气氛只是错觉，此刻整间屋内都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陆沉，我说过。陆家可以觊觎我的皇位，但齐司礼，谁都不能碰。”
陆沉静静地听完了我的话，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声：
“臣还是更喜欢，与陛下初见时陛下对臣的称呼。”
我与陆沉的初次见面，是在宫外的一个馄饨摊上。当时我偷跑出来玩却没有带钱，吃完了两大碗馄饨时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荷包，我想用东西来抵老板却不同意，拉着我硬要去见官，就在这时，陆沉出现了。
彼时的他也不过十多岁的模样，和我比起来却像个已经长大成熟的大人。他替我付了钱，不动声色地将我从老板的手上夺了回去，甚至将他的手炉塞给了我，还替我理了理方才拉扯之时弄乱的发髻。
我谎称我记不清回家的路，陆沉怕我一个人在外面乱逛会出事就将我带回了陆府打算先让我休息一会再让人去帮我找家人，结果我根本没有吃到他口中所说的顶顶好吃的牛乳糕。我们前脚进府，后脚就正好碰到陆霆领着几个陆家的人外出办事，一见到我他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我当时面上装作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吩咐他们免礼，实则内里心疼到滴血。
咱就是说我一个公主第一次来你家玩，你连块牛乳糕都不给我吃就要把我送回宫你是不是不太礼貌？？
那天我没能同陆沉告别就被陆霆大张旗鼓地给送了回去。
只是我却十分清楚地记得，他那天将我护在身后的模样，他牵着我的那只温暖有力的手，以及他看到陆家人向我行礼时震惊的目光。
真要算起来的话，我与陆沉不应当是现在这幅模样。
他救过当时孤立无疑的我，在那之后我们还一起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事情。如果没有发生那天的事的话，我也的确应该像初见时那样唤他一声：“大哥哥”
只可惜，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如今我与他，只能是现在这般皇帝与权臣的关系。
“陆沉，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地很明白了。”我假装没有听到他方才的话，继续冷言冷语地道：“你们陆家想做权臣，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们弄权，只是你们也不要忘记，这朝堂之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姓陆。”
“我虽然胸无大略，但光启有的是有才之人。”
“陛下所说的，是萧将军吗？”陆沉一步步向我走来，直到在我面前停下。镜片之后，那双深到极致的褐色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我，里面翻涌着的复杂的情绪是我看都看不懂的：
“光启七十大军，五十尽数在他萧逸麾下。他若是真的一心向君，为何直到现在都不肯将虎符交出来？”
“陛下可知，这世上赤胆忠心甚少，养虎为患颇多。”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低沉又缓慢的声音仿佛沾染上了某种蛊惑的魔力，嘴角处的那抹微笑更像是引人入坑的无比迷人的诱饵
只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自我登基以来，萧逸三年在京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二个月。”我不紧不慢地答道：“真要算起来的话，倒是陆相，日日都要见那把龙椅，不知，可曾起过坐上去的念头？”
“陛下此话，当真是令臣无比冤屈。”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地十分缓慢：“臣此生所愿，不过是陛下能一直稳坐高位，一生无忧罢了。”
说地真好，我感觉都我都要信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以不变应万变。许久之后，陆沉收回了他那仿佛能腻死人的目光，恢复了平日里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陛下，萧逸奏请回宫的折子是您批的吧。”
“是我。”我理直气壮地道：“人家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打仗，打完了回京休息休息不应该吗？”
“只要是陛下认为的，都是应该的。”陆沉意味深沉的看了我一眼道：
“萧逸出身平凡，对朝堂之事更是知之甚少。陛下若想对付陆家的话，他可不是一个好的帮手。”
我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搞地心情不爽，没好气地冲着他的背影道：“我不找他，难道找你啊。”
陆沉停了下来。
他站在庭院内的树下，回头看向我。
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中，他仿佛又变成了我们初见时那光风霁月的模样，对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恭喜陛下，答对了。”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