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

天还没亮，市高门外已经挤满了朝气勃勃的新生。

随着校门缓缓打开，学生像流水一样涌入了市高的校园。风里吹来了一缕秋日的清凉，又被滚滚的热浪吞噬。校门口两颗巨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微微发黄，从树叶的空隙中，隐约能看到市高的大牌匾——“梧桐市一高”。

黄晓羽跟着人流走进学校，看了一眼掌心握住的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五楼东，高一十班”。他四下看了看，便转身爬上了左手边的教学楼。

当他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五楼，迎接他的不是老师的笑脸，而是档案室的大门。门牌上积了一层灰，看上去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上来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门牌上好像刻着“413”。

“老天，我到底来了个什么阴间学校？说好的五楼呢？”黄晓羽一脸无奈地看向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实验楼？我刚才好像嚣张地绕过去了来着……”

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下了楼。

黄晓羽喘着粗气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班级，班里的同学正聊得热火朝天。

“嘿！冯媛娜！你看啊，又进来一个！”一个双马尾的女生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同桌，兴奋的指着站在门口的黄晓羽：“十班颜值真的高！又进来一个长得好看的！”

那个双马尾的女生拉起冯媛娜就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黑皮的笔记本。她伸出手在黄晓羽面前晃了晃，把本子递了过来：“嘿，同学？我叫王莉娅，她叫冯媛娜，方便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黄晓羽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句，接过本子潦草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黄晓羽，破晓的晓，羽毛的羽。”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自己名字上面的那三个字上，字体是非常工整的正楷。不管是这个名字，还是这个字体，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薛晴铭？他在哪儿？”

王莉娅愣了一下，转身指向了第三排靠走廊坐的一名红帽少年：“就在他后面，刚才出去接水了。”

黄晓羽提着书包走过去，看见一个蓝帆布包，便直接坐到了里面靠墙的位置。

“欸欸，兄弟，这儿不能坐。”红帽少年扭过身子，一只胳膊架在了黄晓羽的桌面上。

“为什么不能坐？你是谁啊？”黄晓羽傲娇的一抱胸，气呼呼地问道。

“哦，我叫沈天平。”红帽少年一摆手，“你可别误会，薛大哥说要在这儿占个座位，等人呢。”

黄晓羽一时间感到十分滑稽，轻轻一哼：“切，那我还就坐在这个位子上了！那姓薛的能等谁啊？”

“你这就不厚道了啊，说不定人家有喜欢的人呢。”沈天平刚要说什么，却突然朝黄晓羽身后招了招手。

“薛大哥！有个人要抢你的位置啊！我说不通了，你自己过来调解吧！”

黄晓羽转过头，正好看见薛晴铭提着水壶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薛晴铭笑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摸了摸黄晓羽的头顶，笑着给沈天平解释道：“辛苦了哈，这就是我要等的人。

“啊？我还以为是个女孩儿呢！”沈天平沮丧地正了正帽子。

“哈哈，我旁边这个不比女孩儿漂亮多了？”薛晴铭笑了两声，一把把黄晓羽揽到怀里。

沈天平仔细一看，吱了声：“倒也是。”

黄晓羽皮肤很白，眼睛和头发都显出一种不健康的淡色，在阳光下甚至泛着金色。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高跟鞋的纤瘦女人走上讲台，她抓起讲台上的话筒，大声说道：

“同学们，大家好！”

班里的众人见老师进来了，便纷纷回到了座位上。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周瑞。相信在未来的三年，我们都能有所收获。”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在下面喊了一声：“老师您真漂亮！”引得众人一阵起哄。

周瑞傲娇地一摆手：“是嘛，算你有眼力见。大家都完成群里的个人信息接龙了吧？那我们现在开始点名，点到的同学起来做一下自我介绍。来，蔡窦。”

听到身后椅子和地面的摩擦声，黄晓羽急忙转身看过去，果然是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薛湫正坐在他的身边，见黄晓羽看过来，微微抽了抽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蔡窦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注视下走上讲台，很蔡窦地冲大家笑了笑：“你们好，我叫蔡窦。”

“非常荣幸可以成为十班的一份子，我一般喜欢写写小说，唱唱歌。但在这里我要明确一下，本人生理性别男，心理性别男。”

台下的同学见刚才长发飘飘的姑娘说自己是男孩，不禁都有点诧异，只有黄晓羽等人偷偷在底下捂着嘴笑，薛湫也无奈地笑了笑。

“好啊，还以为是个妹子……”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随着声音看过去，是个高高壮壮的男生。

蔡窦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没说话。只是潇洒地一甩头发，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任道远。”

“胡清雯。”

“沈安。”

“沈思思。”

周瑞看着手里的花名册，脸上突然晴转小雨，皱起了眉毛，大声喊道：“蒋闻鸣！董理冒！你们给我站起来！”

一对同桌闻声而起，双双走上了讲台。

不等周瑞发话，他俩到先一唱一和说开了。“大家好！”高个的少年先开口道：“我是蒋闻鸣！”稍低些的也冲大家挥了挥手：“我是董理冒！”

“名字的问题，一直让我们十分苦恼，毕竟我们同窗九年，所有老师都质疑过我们名字的真实性。”这俩人说着，还搭配着夸张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见老师都没说什么，同学们便跟的他们的表演笑了起来，周瑞了解了情况，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黄晓羽偷偷趴到薛晴铭耳边，轻声问道：“全市高的牛鬼蛇神都集中在十班了吗？”

薛晴铭揉了揉黄晓羽毛茸茸的脑袋，把他摁回了座位上：“听话，坐好。”

蒋闻鸣和董理冒的“表演”结束了，他俩打闹着跑下台，还不忘对“观众”们鞠躬致敬。

班里的气氛被这两个活宝推向了高潮，只有两个人始终没有融入集体——一个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吊儿郎当地斜靠在窗框上，本来是有人想和他做同桌的，他却一抬腿护住了身边的椅子，一声“滚”给人家赶走了。另一个则坐在最后一排的书架前，一声不吭地在本子上画着什么，他刻意避开了吵闹的人群，独自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

周瑞可能是注意到了他们的格格不入，也可能只是强迫症发作，她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探出头来，又轻手轻脚地回到正门去。

沈天平的同桌——一个叫“李雅泠”的女生——刚做完自我介绍，周瑞抬手看了看表，就拿起桌上的话筒安排道：“还有十分钟下楼集合啊，一会儿下去听讲话，发配寝室。对了，宋凌！”他突然指向最后一排的那个少年。

“你到第一排和穆哲坐！”

“凭什么？！”“不用。”

窗边那匹“孤狼”明显一惊，宋凌也直接开口否决。

“嘿，没你俩说话的份！今天我就是包办婚姻！你俩必须坐一起！解散！下楼集合！”

穆哲一下翻过了桌子，跑到周瑞面前：“我都不认识他！”

“那你现在认识喽。”

“我不要和一个只会坐在书架前面的面瘫坐一起！”

“那你就去书架前面坐，让人家坐这里。”

穆哲恼得说不出话：他绝不会放过窗边这块风水宝地，但又不愿意和宋凌做同桌——事实上，即使要搬来的不是宋凌，不管是谁，他是不会接受和任何生命体坐在同一个书桌前的。

周瑞看他不说话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办公室喝茶去了。几个看热闹的学生也三三两两的下了楼，教室里转眼就剩下了两个人。

穆哲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宋凌，仿佛随时可以扑上去把他吃掉然后悄无声息的收拾案发现场。而宋凌并没有看他，只是提着书包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向着穆哲的位子走过去。

“喂！刚退休吗？我84岁的奶奶走得都比你快！她四分钟跑800米轻轻松松！你是嘛情况？”穆哲强行扼杀了内心“杀人抛尸”的邪恶念头，却又百无聊赖地开始挑刺。

宋凌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走自己的路：“别管我。下楼站队吧。”

“你原来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残疾。”穆哲顺手从粉笔盒里掏了只橘黄色的粉笔，就开始一节一节地掰。

宋凌听到“残疾”，明显愣了一下。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往前走，只是神情有些不一样了。

宋凌，伊海市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左腿落下了残疾，因为成绩优异，市高费了不少功夫才把这尊大佛请来梧桐市。他从小在养父母家长大，按他们的说法，他父母“出意外”死了，反正他也不在意。从小没见过面，有跟没有一样。

宋凌才挪到座位上，就开始一件一件的把自己的东西挪到抽屉里，穆哲等的无聊了，就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叫他。

“姓宋的？”宋凌没理他。

“姓宋的！”

宋凌顿了顿，还是头也不抬地收拾东西。

“嘿你这个人！”穆哲怒从心起，两步从讲台上跑下来，一把抓住宋凌那一把凌乱的刘海，强行把他的头抬了起来。宋凌明显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杯也掉在地上。

穆哲看着宋凌因为惊恐而缩小的瞳孔，微微一愣，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有点过分，轻轻松开了手。

“对不起。”

宋凌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惊愕地看向了自己面前这个桀骜不驯还一脸歉意的……同桌。

“欸呀丢人马上丢到家了，你快点收拾，像你这种好学生也不希望第一天军训就迟到吧。”穆哲尴尬地挠了挠头，赶紧蹲下把宋凌的杯子捡了起来。

“高一十班，两人缺勤！”教室里的广播器突然响了起来，穆哲脸一白：“完了！周瑞会杀了我们的！”

宋凌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穆哲拦腰抱起，直接扛在肩上。

“你……！干什么！”

“咋的，让你走你那速度放学你都不一定下得去！真不知道你他妈提前了几个小时来才爬上五楼的！”穆哲扛着宋凌就向楼梯间跑去，同时广播里一个教练一直在叫他俩的名字。

“烦死了！我们又不聋！”穆哲一边发牢骚一边冲下楼。宋凌被他架在肩上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紧紧地抓住他背后的布料来避免自己从他背上掉下去。

“真粗鲁。”宋凌现在距地面1米8，除了能骂他几句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穆哲跑下楼，突然猛的停了下来。宋凌扒着他的脑袋扭过头，瞬间明白了他停下的原因。

刚注入市高的新鲜血液们——本届高一的所有同学——正齐刷刷地站在操场上，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宋凌现在恨不得马上找条地缝把自己埋进去，早死早超生吧。他见穆哲只是呆呆地站在这里，赶紧使劲掐了一下他，小声命令道：“把我放下来！快点儿！”

穆哲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宋凌抱回了地上，拉起宋凌就冲进了十班的队伍里。

宋凌踉跄着跟着穆哲跑到了后排，黄晓羽不禁一阵诧异：“他们的关系这么好了吗？刚才不是还坚决反对周老师的‘包办婚姻’吗？”

周瑞看着面前的两个“无故缺勤”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儿子带着女朋友见家长的错觉？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主席台上的教官就发话了：

“大家迈进了市高的校门就是市高的一份子了，我们即将开始为期一周的军训生活，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遵守规则。我是你们的主教官，你们可以叫我‘冷面’。”

“呃，好中二的名字……”黄晓羽轻轻摇了摇薛晴铭的手。

“代号嘛，我爸他们队里还有个叫‘牛马’的呢。”薛晴铭低下头，笑着拍了拍黄晓羽的脑袋。

“别乱拍！我发型都乱了。”黄晓羽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要保持英俊潇洒。”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