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与自己的师父对坐喝茶对其他弟子来说怎样都是一件惬意的事，何况是在一棵硕大的花树下 。但对于凝烟来说，问完了话后被自家师父留下来对坐，怎么着也不是件让人自在的事。

要知道她从小便对他怀着敬畏之心，平时如若遇到，一定要行了礼再绕着走开几步，怎么可能安然若素地坐在他面前喝茶呢？因此她坐在纯钧面前便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生怕自己失了礼数惹师父不高兴。

就在凝烟拼命思索着要不要找个理由开溜时，纯钧却伸手向着她的头伸过来，吓得凝烟顿时一个激灵，差点打翻茶案。

纯钧伸在半空的手明显一顿，随即又轻缓地伸过去，摘下她头顶落上的花瓣：“再过些时日是仙家试炼，待仙家试炼了结，天界会有经纶集会，本尊打算带你同往。”

凝烟低着头小心地啜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微微抬起头去问纯钧：“带我？”

“若你不愿……”

“没有没有，弟子愿意的！”

纯钧只当她不乐意，眉眼又委屈地低垂下去，凝烟一见他那表情，一边忙乱着打断他的话，一边一迭声地解释着自己愿意与他同往。

她虽然怕他，却也对他有着维护的心思，何况与他相处过那么多年，十六七岁最是少女怀春之时，她虽然对他敬畏，却也对他有着些许其他的心性。

只是这种心思不能告人，也不能显露，她寻常只用经书与历练来压抑这种心情。所以面对他时她才能只表现出不自在，而不是寻常少女的满眼爱慕。

纯钧看着面前的孩子低头啜茶的可爱模样，她只顾着低头品茗，没有分其他心思在他身上，原本就深邃的目光更加深了几分，可是不高兴了半天，到了最后他也只是压下心底那点不满的心情，又往她的茶盏中注了茶。

“仙家试炼险象环生，你虽已至化神境界，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况且你之前受了伤，若是体力不支，还是尽早退出试炼。”

“我会在那，为你护法。”

凝烟猛地抬起头，一双猫儿似的杏眼疑惑不已，看着那满脸认真的仙尊，她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关心她。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叫她一个人行事，即便是驱魔时受了伤，她也换不来半句他的关怀，只是现在莫名的关心多了许多，他好像也变得在意起她的行踪，甚至还会对她有些许外露的温情。

可她未受他的温情许多年，自诩已经不需要他的关心，何况凭借她如今的能力，也的确不用他的什么关怀。

她早就对自己说过，他不给，她就不要了的。

“多谢师父好意。”女孩扬起脸，笑意浅淡又疏离，明明说的是感谢他的话，却偏偏让纯钧听出其中不用他关心的意思。

他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他嫌教养她实在太麻烦，于是将她带到了一处满是低阶魔物的山洞中，美名其曰教她历练，却只是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很久以后才回到了那儿去找她。

小小的女孩那时坐在山洞的角落里，身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眸子亮了亮，又瞬间熄灭了光彩。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对他行礼，而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蹲在那半哭不哭的孩子面前，轻轻抚摸她的发丝。

“怕吗？”他问怀里小小的孩子，猫毛一样柔软的发丝因为粘上了血土结成一块一块，孩子脸上分明挂着泪痕，却抿着苍白的嘴唇，用力地摇着头。他听见那孩子的声音打着颤，小心翼翼地与他说：

“我以后会乖的。”

我会乖的，很乖的那种，你教什么我都会好好去学的，所以能不能不要丢掉我？

他听见那时孩子的心声，心上狠狠一颤，本想将她搂入怀中，却碍于仙人好洁的心性，只是让她扯住了自己的衣袖，看着那个孩子故作坚强。

后来她渡劫，他的疏忽使她几乎失了仙缘。而从那以后，他的小姑娘就再也没有渴望过他丝毫的维护，所有的事她都凭一己之力解决，连些微对他出手的期待都没有，就和这次一样。

她现在这样不需要他操心的模样，是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不再想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