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函关柳市是处热闹的地方，凝烟进入柳市的时候，它也是座热闹的小集市。吆喝买卖的摊贩，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街市，仿佛此地根本没有过邪祟，一切繁荣如同往日。

只是凝烟能察觉到那种潜藏在市集中的邪气，很弱，但是颇为大胆。

“大白天的都敢出来，也不怕被驱魔师驱祓，胆子是真大啊。”凝烟自言自语道：“罢了，那条蛟可真是将你惯坏了。”

信步走向一座宅院，凝烟在一处深宅大院的门前停住。门口的小厮见她闲人一般的模样，立刻摆手要驱赶，却见她手掌一扬，露出一角金色的符箓。

“啊！是仙子！”那小厮反应倒挺快，立刻忙慌地叫了门，将凝烟恭恭敬敬地请进去。

凝烟看了眼庭院，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虽说来的这家是人间驱魔方士，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染着人间富贵的凡俗之气。

就在她跟着那小厮穿廊过柱时，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女孩跑了过来，拿着一支竹笛，看上去性急忙慌的模样。她跑得急，一头便撞在凝烟身上，连那小厮都没来得及拦住。

凝烟扶住了将将要摔倒的女孩，从她身上感到了一丝先前驱魔时遇到的灵气，是那晚她出手相助的后辈。

原来是函关柳市的柳家啊。凝烟心中暗想。

她这番来到柳市，应的是柳市一位老驱魔师的邀请，一来为了驱袚邪灵，二则是带着那位驱魔师的后人去往北宸，看看哪位仙尊有兴趣收那位后人为徒。

柳市一共有有名没名的驱魔世家七八个，最有名也最有财的是以姓名市的柳家。然而柳家最开始那几代方士还有些能力，后辈却是一代的灵力弱于一代，以至于仙家根本瞧不上他们，并且极少收柳家后辈为徒。

那小女孩仰起头，看见凝烟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旁边的小厮赶紧拉住那女孩：“小姐您又跑出来做什么？上回被老爷教训的还不够吗？”

凝烟看了眼那女孩，女孩身上的衣服虽说整洁，色泽却不十分明艳，不像她见到过的其他凡间女孩衣着。而且那女孩虽说有着十足的灵力，却用着一支下等的竹笛做法器。

掐指算了算这家的机运，凝烟由不得拧了拧眉——作为方士，居然也和其他凡夫俗子一般重男轻女。

这女孩是柳家老爷妾室所出，原本作为唯一子嗣还受些关怀，却不料那正方夫人后来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孩子作为男孩，又是正室所出，自然如同掌上明珠般倍受宠爱，女孩便慢慢被冷落，甚至那妾室和正房夫人不高兴时，便会对那女孩进行打骂。

凝烟算到这层皱了皱眉，轻轻拍开小厮拉着女孩的手，转头对那小厮说：“带路吧。”

小厮拱了拱手，不好意思道：“哎哎，好！”

女孩看着凝烟远去的背影，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了片刻，随即兴奋地一阵觳觫：那位的灵气如此熟悉，一定是当初帮了她的那位前辈！

凝烟静静地坐在南面的位子上，那柳家老爷向她奉承的话一字不落地被她无视过，只是掐着手指算着天机。柳家老爷见自己请来的仙人一副淡漠的模样，由不得几分懊恼——他一心想要在几个驱魔家族里整出些名堂，却不料自己花费了众多口舌祈愿来的仙人都对他的请求不闻不问。

凝烟算完了天机，见他沉默，啜了口茶浅声道：“小仙只是一届下界历练的修者，担不起柳老爷的这些夸奖。若是老爷真心请我来驱魔，烦请细讲近日镇上的异端。”

柳老爷干笑两声，叫来一边自己五六岁的儿子，边夸那摇着拨浪鼓的无知孩童，边向凝烟赔笑：“这，近日之事，皆是小儿在了解，您不如问问他？”

凝烟抬了抬眼，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是么？”

“柳老爷，凡人性命我等修者耽误不得，您执意隐瞒下去小仙也不好怎样，只能自行请出这柳市上的东西。”

语毕，凝烟手上的金光一闪，从柳家一处仓房中揪出一只长相奇特的妖物。

“柳家作为方士，私藏带有邪气的妖物，这不太好吧？”

柳家老爷一听这话，吓得背上冷汗涔涔，更不用说面对着从凝烟身上散发的强大仙息，直接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

凝烟偏过脸，冷冷地看着柳老爷：“作假之心，最为驱魔之人所不能存！”

语音落毕，柳老爷就看着凝烟从掌心凝出一把古琴，弦音轻动，整个柳市的天色都暗沉了下来。

凝烟看着地上的柳老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更多的是嫌恶，随即一跃上了柳家的屋顶，望着从市集上升起的阵阵邪气，指下寒光一闪。

天色重又恢复明亮，只余柳老爷一家子跪拜在地上。凝烟颇为嫌弃地看了眼那柳家老爷，伸手扶起那个小姑娘：“你叫什么？”

“柳……柳如意。”小姑娘有些激动，结巴一下回答道。

“愿意随我上北宸修练吗？”

凝烟看着女孩愈发明亮起来的眉眼，嘴角勾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女孩看着她，兴奋地点了点头。

那柳家老爷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凝烟带走他那不受宠的长女，由不得发出一声长叹。正室夫人跪在他身边，正想出言安慰，却不料那老爷长吁一口气：“恐怕柳家的仙缘，自此就要断了……”

柳夫人不解地看向神情恍惚的丈夫，却只见他双眼失神，看着天际一朵云彩发愣。柳老爷没有理睬夫人在一旁的询问，只是呆呆愣愣地想着自己的事。

他当初为了拉拢仙人，特意将长女抓来的一只妖物隐匿于家中库房，存着侥幸心理地隐藏了那只妖物的妖气。原本想着仙人来时展露一手，却不料那妖物的怨念滋生了邪灵，祸害整个柳市不说，还引起了仙人的嫌恶。

想起刚才那位仙人厌恶的眼神和她强劲的能力，柳老爷叹了一口气——如今他也只能庆幸于他的长女被那位仙人带走。

他从前没有对那位女儿展现过多少关怀，甚至许多危险还要推出她去，父女情缘本就稀少。而如今她去往了仙山……

仙山去后，父女凡缘更从此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