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神仙居，快活王背着手站立在岸边，眸光深邃，忽听的身后脚步声传来，问道：“人送走了？”

“走了！”

“阿离呢，怎么样了？”

“属下刚去看过，看起来脸色如常。”

快活王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没事，才真的有事！”

山佐天音摇了摇扇子，笑说道：“阿离会走出来的！”

“本座安排他在暗门之后听着看着，白飞飞那话是为了让本座放过阿离才说的，可阿离是个死心眼的人，只怕这会儿心里难过着，以后他再见白飞飞，你盯着点，别让她再伤他。”

山佐天音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白静知道如何开启幽灵秘籍，主上所说的两样宝物会不会已经被...”

快活王摇头，十分肯定的说：“世上只有本座和早已死去的前任幽灵宫主跟她的贴身侍女才知道雪魄珠和回魂蛊，当年白静套出了如何开启幽灵秘籍就杀死了前任宫主，那时她因身怀有孕，根本不曾打开过幽灵秘籍，更不知道雪魄珠和回魂蛊。那个侍女因为想杀白静才告诉了本座这个秘密。可惜白静摆了本座一道，本以为幽灵令会是开启幽灵秘籍的钥匙，现在只能指望着白飞飞了。”

“主上，白飞飞能找到那两样宝物吗？幽灵秘籍可是无字天书。”山佐天音有些担忧，不由得问着。

快活王远眺着湖面，朗声说道：“幽灵令和幽灵秘籍一向是一起传给历任幽灵宫主的东西，宫中不会没有记录，就算当年那场大火烧掉了一些记载，也定会有其他蛛丝马迹。她既能凭着小时候看过的残书鉴定出真假，就一定能想到办法找到本座所需的东西。”

山佐天音想到地牢中的奇异情景，好奇问道：“主上，幽灵秘籍是何物所成，竟能水火不侵。”

快活王摇头，“不知！但传闻幽灵秘籍中记载了武林轶事奇物，幽灵宫历代宫主生平事迹和成名绝技。”

山佐天音担心道：“主上，您将幽灵秘籍给了白飞飞，若是她学会了再来找您报仇？”

快活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幽灵宫的高深武学本座早已经了如指掌，否则白静也不会那么轻易死在本座掌下。”顿了顿，转而说起，“本座和白飞飞的仇恨不过是源于白静的一场谎言，若你是白飞飞，你还会来找本座报仇吗？”

山佐天音也不知道，只得苦笑，仔细想了想才说道：“主上，万一白飞飞就那么执拗的听从白静的遗言呢？”一想到白静此人，山佐天音竟有些不寒而栗，为了报仇欺骗利用无辜之人这么多年，不由感慨着，“常言道：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白静临死之际还用谎言欺骗着白飞飞，这心肠委实过于狠毒。”

快活王冷哼，“白静的狠毒可不止于此。”

山佐天音一呆，望向快活王。

遗言？！快活王眼中闪过厌恶之色，“白静自己都不是我的对手，却在临死之前嘱托宋离将她要报仇的遗言转达给白飞飞，阿音，你说白静是怎么想的呢？”

山佐天音沉思了一会儿才犹豫的说着：“不甘心？对主上难消恨意。”

“你只说对了一点，白静对本座的确恨意难消！”快活王轻扯嘴角嗤笑一声，“留下那等遗言，不仅仅是因为恨我，她也恨白飞飞。”

山佐天音心里一惊，脱口而出，“养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丝丝情分，全是欺骗利用，可为何会恨她？”

快活王好似没有听见此问题，瞥眼看了他一眼，忽而问道：“阿音，你觉得白飞飞的相貌气质如何？”

虽不懂主上怎么突然问起这话，但山佐天音还是客观评价道：“秋水为神玉为骨，花容月貌倾国色，柔而不弱傲骨嶙峋，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若不是美貌难寻，气质独特，当初也不会挑中她送去朱家。

快活王听的这话，沉思了一瞬，慢慢从袖中掏出了一卷轻薄的丝帛，山佐天音接过徐徐展开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画中人眉目如画，俊美绝伦，涧石蓝的道袍更显身姿清瘦挺拔，手握一支玉拂尘，长身玉立微微偏头笑着。仿若留风回雪般的仙人之姿，又似坚韧松柏般坚韧长青！看上去十分眼熟，可是如此出众之人若是见过，不会没有印象...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快活王忽然念起诗来。

山佐天音仔细看去，果见那丝帛之上提着这首诗词，心中暗道，画中人倒也真当的起此诗！只是主上为何会有这样一副画像，似乎江湖之中也没听说过此人。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此画。”快活王侧头看向山佐天音手中展开的画像，语气中带着感慨。

“主上，这是何人...样貌风姿如此出众。”山佐天音赞叹道。

快活王笑了起来，缓缓说道：“二十多年前，此画一出，画中人就被誉为第一美男子。因不知其名姓为何，见画中人作道家打扮，又手拿玉拂尘，遂称之为玉拂道长。他行踪飘渺，难觅踪影，所以很多人只是看过这副画像或听说过玉拂道长这个称号，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本座当年和他有过两面之缘。”

山佐天音看着画像，越看越觉得熟悉，不由得喃喃道：“这人好熟悉...似乎在哪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自然熟悉！白飞飞的样貌气质跟他很像，眉眼更是如出一辙，若不是本座今日仔细查看幽灵秘籍发现了藏在其中的丝帛画像，只怕也不会想到白飞飞竟是他的女儿，想来这副画像应该是前任幽灵宫主藏在其中的。”

“白飞飞？！”山佐天音心下惊讶，再次看向手中丝帛画像，撇开男女之别，确如主上所言，两人样貌气质十分相似！仔细看看眉眼处，两人都眉目如画，那双眼睛果真一模一样，就连眼中孤高不清的神韵都略有相似。画中人俊美绝伦，清瘦挺拔，道骨仙风又坚韧若松柏。白飞飞精致无暇，纤细高挑，高傲凛然亭亭独秀，两人都有不染尘埃的非凡气韵。

难怪一眼看过去觉得十分眼熟，似曾相识。不过他有些想不通，故而好奇道：“这...玉拂道长不是修道之人吗？为何会有孩子？！还是白飞飞。”

快活王静默了一会儿，似在回想着什么，淡淡一笑说道：“据本座所知，他是个孤儿，由老道养大，那老道不知是何人，将他养的有些…”说到此处似不知该怎样形容，略停了停，才继续讲诉着，“他根骨极佳，悟性极高，不执着于练武却武功高强。老道死后，他才入世，后踏足江湖武林，因此传出了美名！拜画像所赐，当时爱慕于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白静和当年的幽灵宫主也很倾慕于他。”

“他入世却不恋世，万事万物都不入他眼中心中。从不跟人交友结仇，因他觉得爱恨情仇过于庸俗。他对世间人事物都同等待之，无论正道大侠或是奸恶之徒在他眼中跟花草木石毫无不同。可以说他是修道之人冷心冷情无欲无求，也可以说他是离经叛道对人世间不屑一顾。”

快活王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缓缓道来，“随后几年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却看不上男欢女爱。白静和当年的幽灵宫主很想为他生孩子，却都被他无情拒绝。二十年前，本座和他第二次相遇，同行过几天，关于孩子有过交谈。一路上他都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既不用还俗娶妻，又无需和女子牵连过甚，而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们分道扬镳之时，他很是高兴，说他的孩子会继承他的智慧、武功和相貌，说会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那个孩子，他的孩子定会是最为出众之人。”

山佐天音沉默，心里暗想，还真没说错，白飞飞的确聪慧美貌。片刻之后，不由惊疑道：“玉拂道长既如此期待这个孩子...白飞飞又怎会被白静养大，还来找主上您...报仇呢？”

快活王面色平静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沉吟道：“他在世上无亲无故无友也无仇，爱慕于他的众多女子虽被拒绝，却也不强求。当年的幽灵宫主也是个性情温和之人，被他所拒之后就不再纠缠，倒是白静很不甘了一段时日，当年的幽灵宫主不想白静再去纠缠于他，两人为此争执不断，而后越发激烈直至反目成仇，白静更是设计杀了幽灵宫主，登上幽灵宫主之位！”

“本座不知具体为何，但如若所料不错，应该是白静不知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杀了他才抢走了白飞飞的。毕竟以白静健全之时的身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还在人世，不会不找寻白飞飞，那是他期待已久的孩子。而且白静心狠手辣，是不会留下后患让白飞飞脱离掌控的。”

“主上您说白静不仅恨你，也恨白飞飞，就是因为玉拂道长。”山佐天音理了理思绪说道。

快活王冷哼一声，嘲讽道：“白静当年对玉拂道长的求而不得，日日夜夜对着如此相似的容貌，她会如何对待白飞飞？留下那等遗言…她的心思本座能猜到几分，白飞飞杀了本座，就是为她报了堕胎毁容之仇，本座杀了白飞飞，也算是间接报了她求而不得之苦。但她设想中，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本座和白飞飞同归于尽！可惜，如意算盘被本座打破了。”

听闻此言，山佐天音不由笑道：“主上，以白飞飞的武功不会是您的对手，同归于尽说不上。”

快活王愣了愣，讥笑一声，“比起本座，白静还是更恨白飞飞，二十多年了，她对玉拂道长还是这么疯魔，死都不肯放过他唯一的血脉。”

山佐天音连连点头，心里十分认同主上的话，可不就是疯魔嘛，快活王看向丝帛画像，感叹着说了一句，“当年江湖之中，多少人对他心向往之，没想到他却死在一介疯妇手中，可惜可叹。”

听着快活王如此形容白静，山佐天音叹气，复又看向画像，也觉得可惜，不由得想到那人崩溃的模样，叹息着，“白飞飞一片孝心，连白静骨灰都要带回去安葬，若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死在她养母手上…”

快活王听到此话，怔愣住，面色有些奇怪，回过神来长叹了口气。

提到白飞飞，山佐天音连突然想到什么，急道：“主上，幽灵宫人已经放了，白飞飞若是毁约...”

快活王拍了拍他，“阿音，她不敢反悔的！”

山佐天音不解的望向快活王，回想了一番地牢之中的对话才说道：“主上指的是...沈浪？沈少侠！”

快活王点点头，“白飞飞是个聪明人，幽灵宫主更是使毒好手，碧落黄泉这种毒虽已失传，但那可是出自幽灵宫的毒药！只要冷静下来琢磨琢磨那句诗，她会想到的。”

山佐天音赶紧说道：“可猫儿不是说，沈少侠和白飞飞已经决裂，白飞飞早就恨上沈少侠了，如何会为了他...更何况大小姐对沈少侠喜欢的紧，若白飞飞不肯为了沈少侠交出雪魄珠和回魂蛊，沈少侠有了意外，大小姐她...”

“不会有意外的，碧落黄泉只废人经脉，不伤性命，服用九珠连环就可解。”快活王双手背在身后，看向远方的天水一色，笑言道：“阿音，你太不懂情爱之事了，白飞飞对沈浪从未忘情。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沈浪废掉经脉。为了沈浪，她一定会尽快找到本座要的东西。”

山佐天音疑惑，“是吗？”

“地道之中，白飞飞眼神中爱恨交织，藕断丝连的情愫逃不过本座的眼睛。”

“本座对沈浪下手，一方面的确是为了牵制白飞飞，更多的原因确是为了七七。”

山佐天音还是不懂，只听得快活王叹息着说着，“沈浪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带着七七也能逃过本座布下的天罗地网，却偏偏轻信了白飞飞，功亏一篑。婚宴之上，白飞飞受伤，沈浪顾不得朱富贵，第一时间救走了白飞飞，还守在她藏身的柴房附近许久，你不也是跟着沈浪守候的地方才能抓到白飞飞的吗？沈浪对白飞飞余情未了啊！”

说到此处，快活王一停，沉声道：“七七想要的一切，我都要帮她得到，感情是需要点手段的，沈浪不对白飞飞彻底绝望，就算跟七七在一起了，也无法全心全意待七七。本座要七七幸福，不能有一点遗憾。”

山佐天音茫然了一会儿，分析着快活王的话，好一会儿诺诺道：“主上的意思是说让沈少侠知道白飞飞不肯救他，然后让大小姐给沈少侠解毒！”

快活王摇摇头，“碧落黄泉可是幽灵宫秘药！你说两个女人，一个对你痛下狠手，另一个却对你不离不弃为你寻求解救之法，你会怎样？”

山佐天音在心里设想了一番，有些明白快活王的意思了。

“七七单纯善良，沈浪是喜欢七七的，沈浪和白飞飞之间，一个大侠，一个妖女，他们早已经误会重重。当初连白静的阴阳煞都熬不过去，再加上这件事，沈浪一定不会再惦记着她，定会放下狠毒的妖女！本座要的是沈浪一心一意待七七。”

山佐天音皱眉，“白飞飞难道不会告诉沈少侠吗？”

“白飞飞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这样的人受人冤枉，最不屑解释，就算将来沈浪知道了，他和七七已经在一起了，说不定已经成婚了。何况本座不会让他有机会知道是本座安排的一切。拿到了雪魄珠和回魂蛊...让白飞飞嫁人就是。”

“嫁人？”山佐天音愣了愣。

快活王挑眉淡淡说道：“没完全确定沈浪的心意之前，让她嫁人是上上之策。”

山佐天音呆住，快活王心情极好，也不介意说的明白一点，“沈浪是个正道大侠，重情重义，他当初放弃和白飞飞在一起也要救她的命。若白飞飞现在就死了，沈浪会记得她曾经的好，心里永远有个位置记挂她，但她要是成亲了，沈浪那样的人是不会惦记人妻的。等到沈浪和七七的事尘埃落定以后，到时再无声无息的除去她，永绝后患。”

山佐天音一惊，想起那悲痛欲绝的哭声，有些不忍，试探着说道：“沈少侠和大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话…白飞飞就无关痛痒了吧！”

快活王杀意凛然说道：“她毁七七的容貌，刺七七的那一剑，本座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还偏偏在七七在之前和沈浪有了一段情，让沈浪对她至今不能忘怀彻底，七七为此受尽了委屈，本座可不会这样就算了。”

“白飞飞不会肯的。”山佐天音想起那人冷傲无比的模样，斟酌说道。

快活王意味深长道：“有幽灵宫和宋离在，她会肯的。”

“主上拿宋离和幽灵宫人就是为了试探白飞飞...”

快活王点头，“所以本座才说，白静没有把白飞飞教好！”

就这么短短的两三天，主上从抓到幽灵宫的人和白飞飞开始，一环接一环的算计层层递进，不仅能得到想要的宝物，还能让大小姐如愿以偿！所有人都被主上算计进去了，白飞飞的预料反应更是全在主上掌握之中！

山佐天音心里叹气，主上主意已定，那么个钟灵毓秀的人儿算是毁了。

两人沉默的看着朦胧一片的神仙居，快活王挥了挥手，示意山佐天音退下。

山佐天音正要躬身退下，感受到手中的丝帛，拿起画像犹豫问道：“主上，这画怎么办？”

快活王眼神瞥过画中之人，一怔，神情有些奇怪，山佐天音叫道：“主上？！”

快活王回神，摆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处理吧。”

山佐天音转身离开神仙居，在踏上小舟之前，鬼神神差的转身看了看快活王，忽然只觉得主上的身影莫名寂寥了几分似的，待仔细看去，又觉自己多想，摇了摇头，离开了神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