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7

　　相柳突然紧握住了我的手，微微前倾身子，附耳轻言：“叫。”

　　我眨了眨眼，丝毫没能理解相柳话的意思，甚至还很无辜地“嗯？”了一声，而且他靠得我好近，连呼吸都能感受到。

　　相柳掐了我的腰一下，疼得我大叫一声，差点儿就从榻上坐起来了。多亏相柳按着我的肩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生孩子不叫？”

　　……哦，对哦。

　　我掐着相柳的手开始喊，可是我掐他，我自己也好痛，那刚刚相柳掐我那一下，他不疼吗？还挺能忍。

　　大师兄麻溜儿进了屋子，上手第一下就是拉着相柳的胳膊往外赶，“妇人生孩子，郎君还是在外头候着吧，这地方您这尊贵身子可待不住。”

　　相柳嘴角一抽。

　　大师兄转过身转而朝我使了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跳了起来，将腰间的道符甩向那团黑影。

　　“五行三界，八卦斩鬼。急急如律令！”

　　相柳正好走到了那邪祟身后一步之处，见我出手，利索转身抬起剑指。

　　瞬间无数银蓝相间的细碎光条便环绕在了他的周围，随着相柳的手挥出而猛地冲向邪祟，将其牢牢环住。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无为子坐在屋顶许久，听到声响后破窗而出，拂尘与大师兄的长剑相交，朝邪祟劈去一道气阵。

　　邪祟被三重力量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无为子到底是没有下死手，不然此刻这邪祟应当是魂飞魄散了。

　　不知何时，相柳已然来到了我的身旁。

　　我朝他使了个眼色，咧开嘴角，“配合得不错嘛，我寻思着与你摔杯为号，还在被子里藏了个茶杯呢。”

　　说着，我往身后榻上的被子里瞥了一眼，相柳嗤笑，“起身之前，你的心都快跳出胸膛了，若不是要出手，还会是什么？”

　　也是，我把这茬给忘了。

　　难怪默契。

　　“不过，就算没有这一层，我也知晓。”

　　相柳没有侧头看我，我也没有感受到他情绪的任何变化，可是我总觉得他这句话还有别的意思。

　　邪祟被压制许久还未受降。

　　我反转手腕，左手伸开向上，右手食、中，无名指弯曲，大指和小指伸开，置于左手掌跟部，再次施展灵力往下用力一压。

　　“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邪祟仰头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哭声，如千百万个铁环在耳边捶打。

　　同时，邪祟的四周也散发出阵阵黑烟，黑烟中爬出无数女婴，从襁褓婴儿至豆蔻年华皆有，浑身都是血，四肢破碎朝我们爬来。

　　我离邪祟最近，女婴也最快爬到我的身边。

　　就在女婴要触碰到我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抬起手按在了女婴的额间。

　　指腹与女婴额间相触的地方，突然变闪起了金光，甚至连我的体内也开始慢慢出现异样的变化，如蚁撕咬。

　　相柳挥起衣袖，正要将我周围的其他女婴击退，却在看到金光的那一刻停了一下来。其他一种女婴也均停了下来，仰着脑袋齐刷刷地盯着我，如信奉神佛一般虔诚。

　　捡到相柳那日的悲伤再次涌上心头。

　　但这一次的悲伤，来源于邪祟与这些女婴。

　　我紧紧按在女婴额上，眼前不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场景，被溺死在河里，被弃于塔下，被折磨致死，被生生饿死。

　　全是女婴。

　　周围一片混沌，如同那日在战场上被注入相柳血脉般，我的身体开始不受自己控制，试着屏气凝神，于房中呈呈半跏趺思惟倚坐。

　　双眸缓缓闭起，我回忆起虚妄海岸上礁石所刻的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灵识相通，相柳也感受到了我的悲伤，他不自知地站在了我的身后，悬着胳膊五指张开于我头顶。

　　银白色的光在我们周遭散开，金色的往生咒一字一句地显现出来，逐渐布满整个屋子。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无为子眼瞧着周围的女婴逐渐被超度消散，连跪在屋子中央的邪祟也逐渐化形。

　　成了个满身血痕的女鬼。

　　“有何冤屈，尽管到来。”我抬头忘向女鬼问道。

　　女鬼沉默少倾，两行血泪落下。

　　“自我嫁入夫家便恪守己身，孝顺公婆，尽心尽力服侍郎君。却因我一直未曾有孕，而被打骂讥讽，后来，我终有孕，却是个女婴且又难产。本想着夫家至少会保住我，却未曾想，我婆婆见是女婴，便也顾不得我是否难产，竟叫我生生磨死在了榻上…”

　　“阿杨嫂！便是那日接生的产婆！是她！她说，我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只怕是也没机会再生养了，便向我婆婆提议，熬死了我便能再娶新妇延续香火。”

　　“她难道不该死吗！难道那些将女婴支持不顾的贱人不该死吗！生生将已养成人的女儿折磨而死的人配为人父母吗！”

　　“我有何错？有何错！”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沉默，无为子看向我，似乎是在等着我如何决策。

　　我却偏头看向相柳，相柳颔首轻轻一点，“如今这世道，我驳不了你的话，却也无法苟同。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自无法改变，能为你做的便也只有…”

　　说着，我和相柳咒术相合。

　　“汝与我意合，渡魂！”

　　“今有枉死妊妇，半生无子，后有娠，至之时而为女。且妇妊妇血崩，姑与夫冷眼旁观，恣产妇子不乳而死。今吾闻之，为汝甚哀，使汝早入轮回，来世与己子后为福之日。”

　　女鬼的身形在逐渐淡化，她抬头看向我，“谢谢…”

　　相柳再次往我体内注入灵力，在女鬼消散进入轮回的那一瞬间，他微启红唇：“汝大可安心离去，这糟粕，自有天收。”

　　女鬼彻底消散，我仰起脑袋回头看向相柳，“你能感受到吗？我的灵力…似乎是…变…强…了…一…点…”

　　我坚持把一句话全部说完，才脑袋一昏倒了下去。

　　大师兄眼疾手快地朝我扑了过来。

　　却抵不过相柳近水楼台，相柳俯身用臂弯接住了我。

　　“不是五感互通吗？你为何不晕？”大师兄站在相柳前面疑惑双连问。

　　相柳脸色苍白且无力地抬起头，刚一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呕出，溅在了我面前的交领之上，如点点梅花。